少年茁壯

張杰

沈陽——某中學初一四班的教室里，下課鈴聲剛一響，別的孩子還坐在位子上說說笑笑，14歲男孩馬鵬飛已迫不及待拎起書包沖出門外。每天放學的時候，他都是這樣急匆匆地跑著回家。學校離家有4公里遠，他只用了20多分鐘就出現在小區樓下，然后一邊喊著“奶奶”，一邊麻利地爬樓梯，進門先摟著奶奶親上一口，這才放下心來喘粗氣兒。

“我想奶奶，一整天都想，擔心她。”他特別認真地輕聲說，“我怕奶奶摔了，怕她摸不著藥吃……”

9年前，奶奶因糖尿病并發癥導致雙目失明，而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只有馬鵬飛。他說：“我們相依為命，誰也離不開誰。”

馬鵬飛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攙扶在家里孤獨地待了一天的奶奶下樓散步。兩人手拉著手，慢慢悠悠地在馬路上走著。他會讓奶奶傾聽各種聲音，給她描述雨后的小草如何綠，路邊的小狗如何可愛，隔壁院墻上的牽牛花開了幾朵，學校里哪個男生給女孩子寫紙條了，等等。奶奶總是很慈祥地聽著，很開心地笑著，有時候用手輕輕拍他的腦袋，一老一小就這樣在夕陽里踱到附近的菜市場。豆腐和白菜是他們經常買的東西，因為便宜又有營養。但馬鵬飛從來沒告訴過奶奶，現在每次做飯，他都只做夠奶奶一個人吃的菜，自己很少吃，經常是往白飯里滴幾滴醬油，就算是湊合一頓了。

“菜炒得少，我要是吃了，我奶奶就得餓著。我省下錢來，我奶奶就能吃得好一些。”少年靦腆地說，“奶奶的退休金和我們的低保費，每個月交了房租和奶奶看病的費用后，買完油、米、面和手紙，就剩不下什么了。”

在同齡孩子還依偎著父母撒嬌耍賴的時候，生活的現實與艱難已經使少年馬鵬飛訓練有素了。除了每日里精打細算地安排生活，奶奶生病時，他還要半夜三更把奶奶送往醫院，沒日沒夜守護在奶奶身邊。他說他有個心愿——奶奶能活100歲，最好長生不老，兩個人永遠生活在一起。“我很害怕，奶奶要是有一天不在了的話，我就成孤兒了，沒有人陪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馬鵬飛說，“只要奶奶在，我心里就特別踏實！”

太陽每天早上5點鐘升起

孩子沒娘，說來話長。

少年馬鵬飛已經不大愿意跟人提起自己的過去，他試圖像看護傷口一樣看護著內心深處的秘密。其實，在某種意義上，傷口和秘密是一碼事，只是他自己一度搞不清楚：我為什么就沒有爸爸媽媽？

別人給他一只癩皮狗，可大了，棉花做的。他說：“奶奶，狗狗是媽媽，我希望像別的孩子一樣也有自己的媽媽。”馬鵬飛的奶奶說：“那時候我眼睛還看得見，他才5歲，我見他眼里流眼淚了，我說，鵬飛你怎么哭了？他說沒哭，奶奶，我眼睛酸……”

1995年，馬鵬飛剛出生不久，父母就離婚了，媽媽棄他而去，接著父親也離家出走。“孩子爸爸也患有嚴重的糖尿病，無力撫養鵬飛。他跟我說，媽媽我對不起你，孩子我抱回來了。完了他跪地下抱著孩子就哭了，孩子也叫喚，才8個月！”馬鵬飛的奶奶說，“完了我也跪地下哭了，我說，放心吧兒子，只要媽媽還有一口氣，就一定把孩子帶大。”然而命運并不眷顧這一老一小。馬鵬飛剛5歲，奶奶就因糖尿病并發癥而突然雙目失明，不久又得了頸椎病、心臟病、末梢神經壞死等，生活頓時陷入一片令人絕望的漆黑。奶奶想，自己再也不能繼續照顧鵬飛了，反而需要孩子來照顧自己，于是心里就有了一個不好的念頭，就想到死。

5歲的孩子，愣是從奶奶的異樣中感覺到了一種不安。“白天他自己把藥放入塑料袋拎著，包括維生素，就怕我吃藥自殺！”老人流淚說，“有一天晚上，我摸到門口，尋思到樓下找個地方死了得了，沒想到他就突然醒了，就像天意似的。他說，奶奶你想干什么？我摸到床上，他就抱著我，我也抱著他，我就哭了，想著我現在是他唯一的親人，是他的全部，為了他，不管今后的生活多艱難，我也得活下去！”

從此以后，一老一小，頑強地面對艱難人生，心手相連，蹣跚而行。奶奶住院，5歲的馬鵬飛24小時陪護在奶奶身邊，給奶奶喂藥、喂水、喂飯，夜里不管多困，他都爬起來陪奶奶上廁所。他甚至懂得去安慰奶奶：“我是你的大樹，奶奶不要怕；今后我就是你的眼睛，幫你看東西；我就是你的拐棍，給你領路。”

5歲，馬鵬飛學習自己做飯。第一次，因為個子太小，就在地上放個凳子，他站在凳子上，在奶奶的指導下學做菜。“往鍋里倒油時，那個火一開，濺了我一身油。后來菜也做糊了，看著干豆腐，黑乎乎的，奶奶卻說好吃。我吃了一塊特別難吃，奶奶哄我，怕我傷心。”

現在，馬鵬飛已有9年的做飯經驗，會替奶奶考慮膳食的營養均衡、粗細搭配，會炒雞蛋，會做燉菜，還在電視里學會了做魚，取名“馬家糖醋啤酒魚”。吃魚時，他把魚刺挑干凈，一點一點喂給奶奶吃，自己經常只吃里面的姜和蔥，拿魚汁兒拌飯。9年來，每天早上5點鐘，馬鵬飛就起床開始忙活。先燒兩壺開水，晾成溫水灌到暖壺里，留著給奶奶白天喝。然后照顧奶奶起床穿衣、洗漱、打針、吃藥，接著做飯，下樓給奶奶買豆漿，把奶奶中午的飯菜安頓好，把藥放在奶奶能拿到的地方。收拾好碗筷后，已經7點了，他這才一路跑著去上學。多年來，他就是這樣度過童年時代的每一個清晨。忙碌操持之下，他養成了不吃熱飯的習慣。他說：“不愛吃熱飯，熱飯吃得慢，沒時間。熱飯我也泡水，把涼水倒進去，飯涼了我再吃，吃得特快！”

馬鵬飛9歲的時候，奶奶病情加重，每天早晚都要到社區門診打胰島素。那年春節，社區門診放假，奶奶無奈只得讓孩子幫自己扎針。“雖然平時我領奶奶去扎針時，特別留意觀察，可真要給奶奶扎時，覺得這針有千斤重，比扎在自己身上還要痛苦。”這種痛苦遠遠超過了一個9歲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馬鵬飛哭著對奶奶說：“奶奶，我下不了手，真的下不了手……”奶奶也哭，一遍一遍鼓勵他：“孩子你一定要堅強，你現在是在救奶奶，只有你能救奶奶！”漫長的沉寂之后，孩子手中的針終于沿著45度角扎進了奶奶的身體。從此之后，馬鵬飛成了奶奶的“專職醫生”，天天在家給奶奶打胰島素，現在已有4個年頭。

少年的光榮與夢想

劉老師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馬鵬飛時的情景：“第一天見到他時，他手里拿了一堆抹布。我說你拿抹布干什么？他說經過一學期，教室里肯定很臟，拿抹布干活。”他現在是班里的勞動委員，喜歡主動為班級做事。剛升入初中的時候，馬鵬飛的學習還有些吃力，但到期末考試時，他已經在班上排進了前20名，周圍的老師和同學都很欣賞他要強、上進的性格。

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發生后，平時省吃儉用的馬鵬飛一下子捐了50元錢，這相當于他和奶奶半個月的生活費。“這孩子心熱，善良！”班主任董老師說。而馬鵬飛自己的解釋是：“我看見別人有困難就不舒服，就想幫他們。他們比我困難，都沒家，沒有親人了。”

“馬鵬飛就像一株經歷風雨依然茁壯成長的小白楊，他缺少滋養卻頑強生長，他肩膀柔弱卻勇敢擔當，從他身上我們看到的是親情的力量和人性的堅強。”這是日前馬鵬飛被上海東方衛視評為“2008年十大真情感動人物”時的獲獎詞。作為“沈陽市文明學生”、“沈陽市感動校園十佳好少年”和“遼寧省道德小模范”，團中央、教育部、全國少工委等機構授予馬鵬飛第十三屆“全國十佳少先隊員”提名獎，多家媒體對他進行了采訪報道。面對紛至沓來的贊揚和榮譽，少年馬鵬飛保持了自己的淡定和從容，他說：“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沒什么特別好的地方。從小照顧奶奶，都是硬逼出來的，我相信每個人面臨這種情況，都能像我這樣。”

“將來以最優異的成績，考上最理想的大學，治好奶奶的病，讓奶奶過上最幸福的生活。”在少年馬鵬飛與奶奶相依為命、堅強執著的生活中，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光榮與夢想了。

（郭暉摘自《中國青年》2009年第14期，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