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外一章）

羅　丹

1我走的好像是一條單行道，前面全是背影。道路擁擠而狹窄，人影高矮錯落，一撥一撥地往前涌。

因為陌生，而交織重疊：因為同道，而沉默寡言。

偶爾，有人側過頭，與人招呼，正像某一株樹上一片飄展的葉，讓后面的人看到一張如樹葉般的臉。

完全扭身回跑的，必定是想起了遺落在某地的重要物件，如陡起的一陣風，吹亂了原有的秩序。

性急的人見縫插針，走到我的前面，我加快腳步時，也會超過一些人，這讓我總以為自己在前進。

2村里人一天的起點與終點就是走出村口和走回村口。他們下田上山，每天以為走了很多路，那些路連起來只是一條單行道。

就像城里人天天穿街過巷，走高架橋過地鐵，岔路多了。常以為走錯。

3遠行的人，以為遠離了一條單行道。走過萬水千山的人，在某一日，與一個兒時的玩伴邂逅，一個熟悉的笑容牽起了幾十年的鄉愁。

冥冥中，你只是從一個村莊走向了另一個村莊，從一條單行道走向了另一條單行道。

黑屋斷片

1鐵爪編織的黑網堅韌無比，黑夜因此而悠長。讓自由懸浮著。

2黑屋空了多久。自由就活潑了多久。

有人將房子掏空，以為可以掏空人的靈魂。處心積慮地等待，為著一個少年的到來，讓一個少年的靈魂在黑寂中死去。

3我的雙手被反綁到了頭頂。身體錯位似的失去了疼痛的知覺。從兩排雪亮的刺刀下經過，漫長的、陰暗的長廊之后，一間黑屋的門向我敞開著。

我沒有叫喊。我不明白，是因為什么、因為誰我必得在這個春節之夜走進一間黑屋。

它比冰雪更寒，讓一個少年的心涼透。

41967年春節之夜發生的一切，改變了人們對新春的祈盼。縣城里奔跑著征服者和被征服者，抓人的人和被抓的人。千萬種聲音只有一個人的語言。

一個人的語言替代了一個時代。讓一切贊美和詛咒的、相愛和仇恨的、激昂和詩意的詞匯變得貧乏空洞。它卻是堅決而迅猛地占據了每一個少年的心靈。

它趕跑了春節之夜滿天的繁星，浩瀚的蒼穹被一個人的語言震破了。

5橫走三步，豎走四步。黑屋不大，大的是無邊的黑暗。它像荒涼了一個世紀。

6天花板上有一個雞蛋大小的燈泡，搖晃著半明半昧的光，這虛微之光有了朦朦朧朧的影像。如一個詭秘的輪廓模糊的天眼，眼珠是黑幕里墜落下的一點星光。

無法丈量的更是這荒涼的黑里光的幻影。

7這是墻嗎?像是堅冰峭巖，透心的寒。波濤洶涌中魅影重疊，浪濤過去，嘩嘩流水聲中一個聲音吼著：去死吧，沒有靈魂的人!因為我的驚惶，心中感到無比的恐懼。

這是我嗎?這是我，是被掏空了靈魂的影子。因為孤寂而變得怯懦的我，被黑夜脫下了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外衣。

我所熟悉所珍愛所自豪的還是另一個我，是那個獨自行走在黑夜之中，在一夜之間將四面高墻刷上五顏六色大標語的小姑娘。少年火熱的心，讓那個黑夜熊熊燃燒。

等待他們的是一間冷寂多時的黑屋。

8黑幕遮蔽了一切，我在寂靜之中思索起屈辱與永恒。

屈辱，被踐踏的浪漫豪情。空想的理想主義者，自認為得意時，恰恰迷失了自己。

永恒。無邪少年不容褻瀆的真誠。它讓一切罪惡黯然失色。

9當我們處在瘋狂的時候，黑暗沉默不語；

當我們處在理智的時候，它便光芒四射。

10像出鞘的鋒利的刀劍，穿透黑霧的重重魔幛，撥開虛華的包裝見其真實的質樸。

像突然襲擊的龍卷風，讓黑屋坍塌，將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扔在荒島上，清晰地聆聽來自大自然的聲音。

11自由之聲的歌唱，離我有多遠呢?

黑暗說道：獻出你的青春，是成長的代價。

12光束走進黑屋的時候，它便替代了黑暗。

13一本智者的大書，黑色深淵里藏匿的光明!獲得真諦的少年。從此擁有了一雙慧眼。他的一生也擁有了一份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