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放牛娃子的信天游

學　群

放牛娃子跟在牛屁股后頭，牛用它的尾巴來說話：要屙尿，要拉屎，要停下來喝水，牛的請求。牛的欲望，牛的歡樂。牛的憤怒與憂傷，全都來到尾巴上。尾巴翹起來，尾巴搖過去搖過來，放牛娃子懂得牛屁股在說話。

放牛娃子跟在牛屁股后頭。有時也會用竹丫子，把要說的事情打在牛屁股上。或者丟一坨泥巴，就像投寄的信函、發過去的電子郵件。

放牛娃子跟在牛屁股后頭。牛在前頭吃草，天上地下的事情全都在草葉上，牛吃下的最終來到牛屁股后頭。放牛娃子在牛屁股上讀得出天文地理，像京城的老教授讀得懂梵文，地球另一面的珍妮知道猩猩在說什么。

放牛娃子不知道卡拉OK，只知道在湖灘。即便罵娘也不用付費。放牛娃子口無遮攔，天上的太陽都可以罵上幾句。放牛娃子高興了就唱。無論唱什么。少不了把別的歌一起拉上。唱過一曲。也就把好幾首歌一同唱過了。

放牛娃子沒有人來跟他說話。他就跟牛說話，跟天說話。跟地說話，跟自己說話。滿街喧鬧的人群。有幾個能這樣說話?

放牛的娃子不用牛繩。他把呼哨拴在牛耳上，聲音有多遠，牛绹就有多長；湖灘有多大，聲音就有多長。

放牛的娃子不用寫作業，湖灘上的日子不需要缸筆來批改。他倒是想問一問教書的老先生：能不能把60分打到云朵上，打在一只牛屁股上?

放牛娃子把牛往湖灘一趕，就不再管地面上的事情。地上的事情由牛去啃食。放牛的娃子往地上一躺——放牧天空，放牧云彩和風。那是夢可以跑得很遠的地方，比湖中的波浪還要遠。放牛娃子有的是時光，躺在地上看天可以一直把藍天看黑。夜空，是夢想生根的地方。兩顆星子在閃爍。一個牧牛人的夢跑到那上面在發芽。

放牛娃子赤著腳，也就不用把自己裝進一雙40碼的鞋。赤腳可以去很多地方。走進水洼走進爛泥就像跟大地做愛。那留在泥地上的腳印。盛進一些水，也就把天空把星星盛了起來。

放牛娃子沒喝過瓶裝水，沒喝過可樂。口渴了就趴到水塘邊，把嘴角的漣漪和漣漪底下的云朵一齊吞下。放牛娃子窮得手里只剩一根鞭子，卻因此有了一塊天空一塊大地。他會說，朱元璋放牧一個王朝，也是這樣一根鞭子。

放牛娃子就像滿灘的湖草，一點雨水一點陽光就可以在野地里亂跑。放牛娃子就像他的牛。隨便往哪兒一丟。到處都可以吃飽。放牛娃子永遠也長不大，到了五十歲還是放牛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