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慶芳
[摘 要] 正確制定和實行知識分子政策,同革命和建設事業的興衰成敗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從1949年互1956年,我黨的知識分子政策基本正確。在1956年1月召開的知識分子問題會議上,周恩來明確提出了“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的思想。但是,這一科學認識在1957年卻發生了逆轉,知識分子被劃入資產階級的行列。本文主要想對這一政策變化的原因做一淺顯的分析。
[關鍵詞] 知識分子 “反右”斗爭 階級屬性
正確制定和實行知識分子政策,同革命和建設事業的成敗興衰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從1949年至1956年,我黨在知識分子問題上雖然出現過波折,但總體正確,特別是在1956年1月召開的知識分子問題會議上,周恩來明確提出了“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的思想,這是黨在知識分子問題上最重要的理論創新成果,充分調動了知識分子的積極性。但是,這一科學認識在1957年卻發生了逆轉,知識分子被劃入資產階級的行列。1957年3月12日,毛澤東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指出:“我們現在的大多數知識分子,是從舊社會來的,是從非勞動人民家庭出身的。有些即使是出身于工人農民的家庭,但是世界觀基本上是資產階級的,他們還是屬于資產階級的知識分子。”[1]P409由于黨的主要領導人對知識分子階級屬性判斷的失誤,導致把事實上已經是工人階級一部分的知識分子,錯誤地劃入資產階級的隊伍。那么,為什么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我黨對知識分子的政策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呢?
一、知識分子在整風運動中的過激言論改變了我黨對知識分子的認識
為了貫徹“八大”路線,提高全黨的馬列主義水平,糾正黨員思想作風方面存在的問題,更好地調動一切積極因素,進行社會主義建設,1957年4月,中共中央發出關于整風運動的指示,決定在全黨進行一次開門整風運動。為了廣泛聽取黨外群眾的意見,根據中央的指示,中共中央統戰部多次邀請民主黨派負責人、無黨派人士和工商界人士舉行座談會,各地黨組織也采取多種形式,請黨內外人士對黨政工作提意見。在這一過程中,一些黨外人士言詞過激,甚至出現反對社會主義、反對共產黨的領導等反動言論。其中儲安平的“黨天下”、章伯鈞的“政治設計院”、羅隆基的“平反委員會”后來被稱為“三大右派言論”,是最毒的“毒草”、“毒氣”。此外,針對黨與知識分子的關系,有人提出“黨員干部土頭土腦,不能代表知識分子說話,知識分子比他們高明”;在關于黨的知識分子政策上,有人提出“黨對知識分子的政策是搞臭、搞垮、搞服,黨對知識分子政策失敗了。知識分子覺悟提高與黨和歷次運動沒有關系。黨對知識分子很殘酷,黨為什么把知識分子看成這樣不依靠,引起知識分子把黨也看成不依靠”[2];外交學會會長張奚若批評共產黨內滋長了驕傲情緒,主要表現是: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鄙視既往、迷信將來;許多民主黨派人士還講到了黨政不分、以黨代政、民主人士有職無權等意見。這些過激的甚至錯誤的言論絕大部分是從知識分子中間鳴放出來的。中共中央認為對這股反黨反社會主義思潮,對極少數資產階級右派分子的猖狂進攻不進行反擊,全國就會陷入政治思想上的混亂。于是一場反右派斗爭開始了。遺憾的是,我黨對極少數資產階級右派分子的進攻做了過于嚴重的估計,認為黨外知識分子中,右派約占1%—10%,黨內也有一部分知識分子新黨員,跟社會上的右翼知識分子相呼應。還說在民主黨派中和高等學校中,右派表現得最堅決最猖狂。毛澤東在《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勢》一文中說,“資產階級右派和人民的矛盾是敵我矛盾,是對抗性的不可調和的你死我活的矛盾”,“資產階級右派是反動派、反革命派”。[1]P456結果全國有55萬人被劃為右派,其中絕大多數是知識分子。由于把右派看成是資產階級反動派,因而知識分子就被認為是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較量的重要而唯一的力量,這就導致了黨對知識分子的不信任、不重用,其重要作用得不到充分發揮,延緩了社會主義建設的前進速度。
二、我黨對知識分子階級屬性劃分標準的兩重性
知識分子歷來都不是一個獨立的階級,他們分別屬于不同階級的成員,在不同階級中形成該階級中的知識分子階層。因此,正確判斷知識分子的階級屬性就成了認識和解決知識分子問題的關鍵。
黨對知識分子階級屬性的認定存在著兩重性,即一方面按照馬克思主義關于劃分階級只能以經濟為標準的觀點,認為知識分子屬于工人階級或勞動人民的一部分,這是在我黨認識到知識分子在國家建設中的重要作用時通常會采取的劃分標準,而且也是符合馬克思主義階級劃分的標準。比如,1950年8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關于劃分農村階級成份的決定》鄭重規定:“凡受雇于國家的、合作社的或私人的機關、企業、學校等,為其中辦事人員,取得工資以為生活之全部或主要來源的人,稱為職員。職員為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凡有專門技能或專門知識的知識分子,受雇于國家的、合作社的或私人的機關、企業、學校等,從事腦力勞動,取得高額工資以為生活之全部或主要來源的人,例如工程師、教授、專家等,稱為高級職員,其階級成份與一般職員同。”[3]P1851956年1月14日,周恩來在關于知識分子問題會議上明確指出,舊知識分子“絕大部分已經成為國家工作人員,已經為社會主義服務,已經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5]P162另一方面又依據知識分子的家庭出身、生活條件、思想狀況及所依附的階級,認為其是資產階級的。在知識分子的思想觀點與領導者相矛盾時這種劃分標準可能就要占上風了。比如,在1956年8月30日舉行的中共八大預備會議第一次會議上,毛澤東說:“我們黨也吸收了一部分知識分子,在一千多萬黨員里頭,大中小知識分子大概占一百萬。這一百萬知識分子,說他代表帝國主義不好講,代表地主階級不好講,代表官僚資產階級不好講,代表民族資產階級也不好講,歸到小資產階級范疇比較合適。”[1]P3021957年3月29日,毛澤東在上海市黨員干部大會上說:“全國知識分子大約500萬,從他們的出身來說,從他們受的教育來說,從他們過去的服務方面來說,可以說都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5]P87這種認識的兩重性,有時交織在一起,有時則是某一方面占據主導地位。
1957年,在國內外形勢發生變化,攻擊社會主義的言論不斷出現的時候,我黨則過多地是從知識分子的家庭出身、生活條件、思想狀況及所依附的階級來判定其階級屬性,甚至以知識分子是否熟悉和掌握馬克思主義為依據來衡量知識分子的世界觀,結果對知識分子的思想狀況極為不滿,毛澤東的“皮毛說”就能說明這一點。毛澤東在《打退資產階級右派的進攻》一文中說:“過去知識分子這個‘毛是附在五張‘皮(指帝國主義所有制、封建主義所有制、官僚資本主義所有制、民族資本義所有制、小生產所有制)上,就是吃五張皮的飯。……這五張皮都沒了,但是它還影響‘毛,影響這些資本家,影響這些知識分子。他們腦筋里頭老是記得那幾張皮,做夢也記得。”文章還把知識分子與工人階級的關系比作雇傭關系,將知識分子與工人農民公然對立起來:“現在知識分子附在什么皮上呢?就是工人、農民。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勞動者請的先生,你給他們的子弟教書,又不聽主人的話,你要教你那一套,要教八股文,教孔夫子,或者教資本主義那一套,教出一些反革命,工人階級是不干的,就要辭退你,明年就不下聘書了。”[1]P452-453由于對知識分子階級劃分標準發生變化,所以在1958年5月召開的黨的八大二次會議政治報告中,毫無疑義地把知識分子劃入剝削階級的范疇了。
三、對知識分子缺乏全面認識
建國初期,中國的知識分子約有200萬人,其中高級知識分子約為10萬人,這些人的構成大致可分為三類:一是經歷戰爭洗禮的革命知識分子,他們絕大部分工作在黨、政、軍等各部門;二是建國前夕畢業和在校的廣大青年學生;三是從舊社會過來的各類專家、學者、工程師、記者,等等。所謂知識分子問題主要是針對后兩類知識分子而言的。這些知識分子雖然有許多不足,但是其優點和作用也是很大的,對此我黨應該一分為二地全面看待,不能以偏概全。但遺憾的是我黨在一定時期,只夸大其缺點,卻忽視其重要作用。
首先,從思想狀況來看,建國初期的知識分子存在許多不足。比如,他們有的人自高自大,看不起勞動人民,看不起工農干部。輔仁大學校長陳垣也說:“知識分子的通病就是自高自大,覺得自己了不得,架子搭得半天高,平日看不起廣大的工人農民,拿起筆來就說:‘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之流不識字。”[6]有的人以清高超脫自居,存在著超階級超政治的觀點,對國家和社會的變化不聞不問,只管埋頭讀書、搞研究。另外,這些從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也不可避免沾染了舊思想。當時國家教育部副部長錢俊瑞就曾對高校教師中存在的舊思想作了歸納:“在我們不少的高校教師中還濃厚的保存著歐美反動資產階級的思想,特別是崇拜美國資產階級的思想……其次,我們的教師中還存在著相當濃厚的個人主義和客觀主義思想和態度……最后,在我們的教師中還存在著理論與實際分離的教條主義,照本宣科,填鴨式的教學,依然是我們高等學校中壓倒優勢的教學方法。”[7]
但是,新中國建立后,政府給予了知識分子優厚的待遇,特別是中共通過“包”下來的政策,變成知識分子最重要的衣食父母,使那些名聲顯赫的知識分子頗有知遇之恩的感覺。他們決心拋棄舊思想,為新中國的建設服務。季羨林回憶:“解放初期,政治清明,一團朝氣,許多措施深得人心。舊社會留下的許多污泥濁水,蕩滌一清。我們都覺得從此河清有日,幸福來到了人間。”“我背著沉重的‘原罪的十字架,隨時準備深挖自己思想,改造自己的資產階級思想,真正樹立無產階級思想。”[8]P203-204
其次,從知識分子的愛國熱情來看,各種類型的知識分子都對新中國抱有滿腔熱情和希望。“革命知識分子自然對自己長期為之奮斗的目標得以實現而欣喜若狂;建國前夕畢業或在校的廣大青年學生雖受的是資產階級教育,但多數同情或參加過國統區的反內戰、反饑餓、反迫害、求民主、爭自由的斗爭,他們擁護中國共產黨和人民政府,是建設新中國的重要力量;從舊社會過來的高中級知識分子包括海外知識分子也因為終于結束了近百年來受列強的蹂躪和贏得整個中華民族的獨立、自強而以同樣的心情來擁抱新政權。他們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民族獨立國家,共產黨是國家利益和新社會的代表者,服從共產黨的領導,也就是服從國家、融人了新社會。由此引發了對共產黨、對新中國的期望和信心。他們決定以自己的知識財富來建設新政權,報效祖國”[9]
但是,在共產黨看來,這批知識分子畢竟是舊社會過來的,要讓他們為新社會服務,就必須對其進行改造。可是思想改造中不恰當的群眾運動,也使知識分子心有余悸,引起了他們的不滿。1957年4月,北京大學傅鷹教授在座談會上就曾發言說:“我最討厭思想改造,改造兩字和勞動改造聯在一起,有了錯才要改。我自信一生無大錯,愛國不下任何黨員,有什么要改?現在所謂的‘改造,就是要人在什么場合慷慨激昂地說一通時髦話,引經據典,馬、恩、列、斯,何必要用任何人都聽不懂的話去說人人都懂的事?”當他們對時局對黨的政策存在不滿時,又會直指時弊。這就引起毛澤東等人對知識分子的不信任,盡管在思想改造過程中,廣大知識分子在強大的政治壓力下,大多或主動或被動地表示了對新制度的順從,仍然難以取得各級黨組織的信任。正如胡喬木總結歷史經驗教訓時曾指出:“應該承認毛澤東同志對當代的作家、藝術家以及一般知識分子缺乏充分的理解和應有的信任,以至在長時間內對他們采取不正確的態度。”[10]P9441957年整風運動“大鳴大放”階段的引蛇出洞中,知識分子又大放“右派”言論,甚至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言論,這就使得毛澤東對知識分子不只是不信任,而且對他們產生了反感和鄙視心理,知識分子被視為異己,不斷遭到政治上的排擠打擊。
總之,在1957年我國正要開始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的時候,由于我黨沒有恰當處理知識分子問題,結果導致大批知識分子被錯劃為右派,不但使廣大知識分子的重要作用得不到發揮,而且破壞了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中斷了擴大社會主義民主的進程。○
參考文獻:
[1]毛澤東選集(第五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
[2]石恩:從反右派運動初期知識分子“右派言論”來看黨的知識分子政策變化[J].消費導刊·理論版,2007(21).
[3]國共黨史教學參考資料(第19冊)[M].北京: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出版社,1986.
[4]周恩來選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5]叢進:曲折發展的歲月[M].河南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
[6]陳垣:祝教師學習成功[N].光明日報,1951一10—27.
[7]錢俊瑞:高等教育改革的關鍵[J].學習,1951—1952年第5卷第1期.
[8]季羨林:牛棚雜憶[M].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2005.
[9]崔曉麟:建國初期知識分子的社會心態及原因分析[J].廣西社會科學,2003(11).
[10]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選集(下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