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小妝
那年她戀愛了,愛得在年長者看來,都覺得她有點欠扁。
她為了他,開始是隔三岔五地逃課,再是晚上寧愿跟他在外面聊一夜也不歸宿舍,到最后,她竟然毫不珍惜地扔了大學課本。
被她如此深愛的他,左看右看都只是個不名一文的街頭小生,很蒼白的臉,很冰涼的眼。
但是,她就是迷他,迷他的冰涼,迷他的背影。迷他的吉它。最迷的,是他沒有小指的右手。迷到一聽到他撥響吉它她就會心疼,就會忍不住要抱抱他。
她青春小光景里的勇敢,越來越緊密而堅固。為了他,她幾乎和所有反對的人決裂,包括家人。她說,她不要求誰來支持她愛他,她自己的心已經支持到死心塌地了。
她提著兩大包行李,蹦跳著離開家奔下樓奔向他的開心樣子,讓周圍的年長者都咬牙切齒:這個臭丫頭,如若有家規恨不得痛打她300棍。
她跟著他,背著吉它跑夜場彈唱,跟他一起把牛仔褲穿得老臟,把頭發弄得老亂,只是,她會逼他跟她一起穿很干凈的白襯衣。他們就像一對以青春為資、以情傲物,卻自有凈土的超級怪胎,長輩不理解,小輩也不理解。
后來,他們有了點錢。他說,我帶你去香港。她笑著說,還是買一把最好的吉它吧。他笑著點頭,卻還是帶她到了香港。在那個購物天堂里,他似乎要彌補她,他要好好地給她買一些女孩喜歡的衣服、化妝品甚至LV包包。
但是多么的不幸,他們剛下飛機沒多久就被人盯上了,錢沒了,他還受了點傷。好不容易想辦法弄到回程的機票,口袋里就只剩下20塊。看到他臉上的愧疚,她微笑著在路邊攤上找到一件仿名牌開衫,穿上了就不再脫下,然后要他付賬,剛好就是20塊。
從香港回來,她總是喜歡扯著那件黑色的開衫對朋友說,是他在香港給她買的。在那些人鄙薄的眼光里,她卻笑得安然知足,仿佛笑他們都不識貨似的。他聽來卻心酸,那件開衫每個細節處都明顯地表明自己絕不是真品。
他不再背著吉它跑夜場了,他說,他要去掙錢,掙很多很多的錢,給她買一件又一件的真品。她說,你就是真品。他的心更酸,他還是要去掙錢。
他是兩個月以后回來的,回來那天,她已準備好一用蜂花露洗過的直發,如白云般的白襯衣,一條舊的藍綠格子裙。她看上去,就像17歲那年他見到的她。惟一不同的是,她身上穿著那件開衫,開衫上起的小絨球更密了,一個接一個。她挽著他的胳膊說,接到你的電話,我就做好準備了,咱們走吧。
第二天,他被警察帶走。他掙錢無路,被人利用,犯了事。他本來是想一個人跑掉的,但是他想她,終于忍不住,深夜給她打了電話。她一直都是聰明的女子,聽出他聲音的異樣。她告訴他,她懷孕了,還說不管他回不回來,她都會生下孩子。
他知道她言出必行,他想了一夜,在清晨趕回來。他抱著她,哽咽著說,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也不知會進去多久。他說,他要給她一張結婚證。
她很開心,說她也是這么想的,要不然,她跟孩子都會受欺負的。她說來說去,就只在說他跟她以及孩子,而他的錯,只要他認了罪,她絲毫都不計較。
6年后,他自由了。那天很早很早,她來接他,還是那樣的一套衣服,還是那件黑色的開衫。
路上,他問起她孩子的情況。他說,趕快打個電話,他要聽一聲爸爸。
她拉著他的手,仰著臉,看著他笑。
6年來,她沒孩子可養,她只養出了眼角的細紋,以及把那件開衫穿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穿養出了柔光。她跟別人說,這是老公那年在香港給她買的衣服。別人都相信她的話,都說香港的東西就是好,穿舊了還是這么柔軟有光澤。
他抱緊她,哭了。從此,他開始奮斗,不到3年,他就發達得可以每個月都陪她去香港,她喜歡讓他給自己買一件又一件或貴或廉的開衫。
堅持把一件混紡的毛線衣穿洗數年的人才會知道,起初那些因為劣質而起球的粗糙,遲早都會被洗掉,到最后,總是會泛起軟軟的柔光。
那么,愛情即使降臨在兩場混紡的青春里,不管參與愛情的兩個人多倔強多混沌。只要他們貼身貼心,堅持穿戴,最后養出的。必定是愛情的真品。
編輯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