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劍飛
“嗞——”,一根火柴劃過,火苗點燃了高梁手中的煙,短暫的火光也照亮了他緊皺的臉,并且也短暫地溫暖了周圍。冬天的夜里,強悍的西北風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從衣袖、領袖灌進來,激得他不停地打冷顫。他想,報紙上不是說今年又是個暖冬,咋這么冷?時間已經晚上七八點了,這條城郊結合部的小街也很少有人經過,十多分鐘才有一輛汽車卷起一股寒風呼嘯而去,似乎要撲向他的臉。汽車的燈光轉眼就掃過,頃刻間又趨向黑暗。他狠狠地猛吸了幾口煙,想驅走寒冷,也想驅逐剛才發生的一幕幕。
“爸。學期快結束了。”兒子怯生生地開口,似乎還沒有說完,“明天是最后一天補交學費。”
“爸知道。”他說,“本來已經攢好了,可誰想你奶奶病了,錢都寄到家里去了。”
“嗯。”兒子低下頭,也不出聲,好像很懂事。看著兒子的樣子,高梁又安慰地說,“別著急,爸到你大豆叔家借去,他也在城里打工,應該沒問題。”
“嗯。”兒子的手緊緊地攥著衣角,好像那里藏著錢。
“好,爸出去了。”
手中的煙燃到了頭,差點燙著高梁的手指。他一甩,煙頭就掉在墻角。火點殘喘、熄滅。他搓了搓手,跺了跺腳,盡量讓自己暖和一下,望著四周,卻還是沒有合適的人家。
“高梁兄,本來這兩百多塊錢,應該沒問題,可誰想我媳婦生了個娃,急需錢,實在是沒有什么閑錢了。”大豆很不好意思地說。
“我明白,你好好地照顧家人吧。我到別處再去想想辦法。”高梁離開大豆家,就想到了剛進城不久的同鄉小麥。
“噢,真不好意思。哥,我來城不到一個月,還沒有找到工作,僅僅是打了幾天短工。你瞧,昨天捅了一天
下水道,得了三十元。要么,你先拿去。”小麥說。
“別,別,你留著自己吧。”高梁就消失在黑暗中。
天真冷。想不到今年的天氣這么冷。高梁在家門口徘徊了好長一段時間,凍得全身哆嗦,卻始終沒有進家門。
高梁蹲在墻角下,眼睛卻盯著四周,像一支狙擊步槍,隨時要射向獵物。突然,昏暗的路燈下,有一個騎自行車的身影。騎車人,一個騎自行車的女人。高梁想,猛地冒出一個念頭。他的手開始顫抖,心也跟著抖起來,只有這次機會了,他不停地念叨著……
“爸,你回來了。”才一進門,兒子就迫不及待地問:“錢,借來沒有?”
“回來了。”高梁說,但語氣里似乎很無奈,“錢,有了。”
“真的。”兒子很高興,摟著爸爸的胳膊,說,“爸,你真好。”
“給。今年你大豆叔掙得多,有錢。”
“謝謝爸,明天我可以安心上學了。”一會兒,兒子似乎覺察到有點不對,就對他爸說,“爸,你怎么這么喘,是不是病了?”
“沒。天兒冷,我是從大豆叔那里一路跑回來的。快,快睡吧。明天一早還要上學呢。”
第二天,高梁像往常一樣拖著疲憊的身體,打工回來,卻沒有聽到往日熟悉的聲音。“兒子,爸回來了。”
“爸。”聲音低得他差點沒有聽見。“怎么了,兒子。”他急忙問。“爸,我們班主任張老師昨天受傷了。”“受傷了?咋了?”高梁一邊說一邊摸出香煙,準備點上。
“昨天晚上,張老師本來要到咱家,想跟你說,學校里連夜開會,決定免去我的全部學費。”兒子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
“是嗎?”摸火柴的手停了一會兒。
“她還用自己的錢給我買了一只新書包,可是……”兒子說不下去了。“可是咋的?”火柴盒哪去了?怎么沒摸到?
“可是在咱家前面的道口上遇到了搶錢的壞蛋,張老師準備寄給她在農村母親的三百元錢被搶去了,腳也扭傷了。”兒子一邊掉眼淚,一邊抬起頭,驚詫了。“爸,你的手咋了?怎么一直在哆嗦?”香煙也掉在地上。
“張老師,張老師現在怎么樣了?”聲音急迫,手還在顫抖。
“老師的腳纏著紗布,拄著拐杖來學校。”兒子走到爸面前,伸出手說,“這是你昨天給我的三百元錢。”
高梁抬起頭,望著兒子,眼眶內閃著淚花。突然,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一把拉過兒子說:“走,咱們去張老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