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十五

李 忠

那個年代,勞累一天還掙不了幾個工錢,晚上匆匆扒幾口紅薯干飯又要出夜工到山腳的田里扯旱秧,準備第二天生產隊里的活兒,好不容易隊長發話叫歇歇,一伙人便圍坐在田埂上聽牛皮十五擺龍門陣。

牛皮十五并不姓牛,他姓尤,族里排行十五,父母早亡,因家里無一根完草所以還打著光棍。但村里就他一人外出當過兵見過世面,閑暇時喜歡把牛皮扯得山響,大伙兒都愛聽,因此都叫他牛皮十五。而我記得,我從小就是叫他十五叔的。

此刻天上的星星很多也很靜,忽然有一顆流星眨巴眨巴著眼睛飛快地劃過,不對哩,怎么是紅光呢?“知道嗎,那就是飛機!”牛皮十五神氣地告訴大家。

“牛什么,你又沒坐過。”不知誰嘀咕了一句。

“怎么沒坐過?當兵退伍那會兒,回鄉坐的就是飛機。”

“那飛機有多大?”

“多大?說出來怕嚇著你,都有我們隊里那曬坪大哩!”

“吹牛!”大伙兒一陣哄笑。一個愣頭青說:“十五哥,要是在飛機上想拉屎了咋辦?”

“那還不容易?飛機屁股鑿有一個小孔,就在那兒拉唄。那次坐飛機路過咱村時,我就拉過。那年咱村的糧食不是大豐收么?還不都是我的功勞!”

大伙兒笑得前俯后仰。牛皮十五訕著臉拿眼朝蘭子那兒瞄去,她正捂著小巧的嘴偷樂呢!

后來蘭子還是遠嫁了。走的那天,天陰沉沉的,時不時還掉下幾顆不大的雨點。蘭子哭成了個淚人,弄得村里人心里也酸酸的。都說村里姑娘出嫁的還從沒有誰這么傷心過,蘭子這閨女是咋回事呢?

其實是咋回事牛皮十五心里最清楚,但他那吹慣牛皮的嘴這時候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知道傻愣愣地盯著泥墻腳發呆。

過后不久上面就改了政策,村里沒了生產隊,開始搞責任制,大伙兒家的糧也逐漸地多了起來。這時候牛皮十五卻不聲不響地出走了,拿著他戰友寄來的信出去闖大世界見大世面去了……

幾年后牛皮十五回來了。西裝革履的牛皮十五還是沒改掉他那吹牛皮的習慣,說是我們村里有上好的花崗石材,他和他那當董事長的戰友要在這里投資搞大開發,為村里賺大錢,搞得大家心癢癢的。不過這次牛皮十五還真的不是吹牛皮,不久公路就修通到了村里,村里人從沒見過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機器玩意都運來了。

我在縣城工作,結婚生子安了家,于是父母也跟著我在縣城生活,所以平時很少回鄉下老家。那次回去辦點小事,就見高大氣派的村委會辦公大樓前,一個腰掛手機、頭發梳得油光光的中年人神氣地指指點點,給上面來的人在講著什么。他就是牛皮十五——我的十五叔,現如今被大伙兒選為了村委會主任。話音飄來,得,他正在跟人家吹牛皮呢:“除了花崗石材,我們村漫山遍野還都是金銀財寶哩!”

來縣城辦事順便來探望我父母的鄉親告訴二老,不久前,村里組織了五十幾歲這一撥子的人外出集體旅游,讓大伙兒真的坐了一回飛機,據說最初的建議就是牛皮十五在村委會議上提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