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賣蛋

裴文兵

李老漢在家里養了一大群鴨,專門下蛋。隔三差五,他就會去一趟鎮上,擺個攤子,賣他那群寶貝鴨下的蛋。

這天上午,李老漢又挑著兩只大籮筐,來到鎮上。選定了一個位置,卸下了肩頭的擔子,然后,他指著那兩只籮筐,大聲地吆喝起來。那兩只大籮筐里都裝著些啥?當然是鴨蛋唄。

李老漢還沒吆喝幾聲,就聽街對面也響起了一個聲音:“賣鴨蛋,個大味鮮!十里八村,您上哪兒去找這么好的鴨蛋……”李老漢一聽這叫賣聲,立馬就覺得渾身都不得勁。他抬眼一看街對面,那正在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的賣蛋人,不正是鄰村的馬老漢嘛!李老漢不禁皺了皺眉頭。

其實,說起來,這李老漢和馬老漢,也算是老熟人,倆人不止一次地在同一張桌上喝過酒。兩年前,他倆先后養起了蛋鴨,在鎮上賣起了鴨蛋。剛開始時,他倆還能夠做到見面親親熱熱,相互幫著照看照看攤位,可時間一長就不行了:李老漢認為自己的鴨蛋最好,而馬老漢認為他的鴨蛋最棒,倆人時常面對著面,吆喝著夸自己的鴨蛋數全鎮第一。就這樣,他倆很快就在心里頭結下了疙瘩,暗暗較起了勁。這真應了那句古話:同行是冤家。

今天和往常一樣,李老漢在街這邊滿臉堆笑地招攬著顧客,馬老漢在街那邊熱情洋溢地吸引著買主,還時不時地偷眼瞄一下對方——競爭的局面很快形成。街道很窄,在買賣的過程中,所有的對話、動作,街對面都能聽得、看得清清楚楚。李老漢和馬老漢都知道,今天,對方的生意,和自己的不相上下。

這時,一個看上去有五十多歲年紀的老漢,從街那頭,走了過來。老漢手里提著一個大竹籃,看看李老漢的攤,又看看馬老漢的攤,看樣子是要買鴨蛋。李老漢張開嘴,剛要招呼那老漢到自己的攤前來,卻見馬老漢幾步上前,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把他拽到街對面去了。這不是在明目張膽地搶顧客,搞不正當競爭嘛!李老漢心里頭的那個氣啊,就別提了。

李老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馬老漢的攤位,想看清楚,馬老漢這一回搶去了他多少鴨蛋的生意。只見馬老漢一只接一只地把鴨蛋往那老漢的竹籃里放。李老漢默默地在心里數,竟一直數到了一百——也就是說,馬老漢一下子就賣出了一百只鴨蛋!

數完鴨蛋,李老漢再一次瞪大了眼——馬老漢只收了那老漢三十元錢!換句話說,那一百只鴨蛋,馬老漢只賣三毛錢一只,而鴨蛋的價格,一直穩定在五毛錢一只,難道市場上的鴨蛋價格降了?若是真降價了,那我也得趕緊降價銷售,不然哪能賣得出去啊!李老漢不禁在心里頭嘀咕起來。

面對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李老漢正要喊出一只三毛的價格,忽然又猶豫起來——跟他馬老漢的風,該不會吃虧吧?李老漢為啥會這樣想呢?原來,半年前的一天,李老漢見馬老漢把鴨蛋賣成四毛錢一只,他就也賣了四毛錢一只。可后來才發現,馬老漢那天賣的鴨蛋比平時的小。一打聽,李老漢才知道,那是馬老漢新養的一群鴨所下的頭一批蛋,因為小,所以賣的價格低一毛。那一次,因為比照了馬老漢的價格,李老漢硬是虧了十多塊錢。

李老漢想了想,然后裝著不經意的樣子,往前走了幾步,快速地往馬老漢裝蛋的筐內掃了一眼。只一眼,李老漢就比較出了馬老漢的鴨蛋的大小,和自己的鴨蛋不差上下,看來市場價格是真的跌了。

李老漢正在心里頭盤算,一位看上去和剛才買鴨蛋的那位老漢年紀相仿的男人,走到馬老漢的攤前,買走了三十個鴨蛋。李老漢看得真真切切,這回,馬老漢收的蛋錢,還是三毛錢一只。

李老漢這回下了決心,連忙回到自己的攤位前,大聲地喊起價來:“鴨蛋,三毛錢一個,快來買啊!”您別說,李老漢的喊價還真見效,不一會兒,他就做成了三筆生意。

目送走買主,李老漢偷空又瞧了瞧馬老漢那邊。這一瞧不要緊,他立即大吃了一驚。

只見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媽,走到馬老漢的攤前,在裝著鴨蛋的筐里,挑挑揀揀起來。不一會兒,她挑好了一百只鴨蛋。李老漢以為馬老漢還是收三十元蛋錢。不料,卻聽馬老漢大聲地說道:“一元一只,一共一百元。”而那位大媽一口價也沒還,就痛痛快快地掏出一張百元大鈔,交到了馬老漢的手中。

一元一只鴨蛋,這可是李老漢從來也沒賣過的高價啊!他不禁暗想:難道就這么一會兒工夫,鴨蛋的市場價格,就從一只三毛漲到了一只一塊?不行,我得趕緊提價,不然,市場行情帶來的好處,那就全被他馬老漢給享受去了。

想到這,李老漢連忙沖著街面上喊:“鴨蛋,一塊錢一只……”可嗓子都差點喊破了,就是沒一個人來他的攤前來買鴨蛋。相反,路過的人,還紛紛望著他笑,個個都掛著一副看到了稀罕事的快活表情。一位熟人經過他的攤前時,還丟下了一句話:“老李,你咋這么想發財,鴨蛋啥時候值過一塊錢一只的?”而對面的馬老漢,也拿眼瞧了過來,一臉的壞笑。

李老漢不樂意了:憑啥你老馬能賣出一塊錢一只的高價,我老李就賣不出?一時間,他的喊聲更響了。

正喊得起勁,忽然,他感覺自己的肩頭被拍了一下。扭頭一看,原來是同村的老楊。一向見多識廣的老楊今天一大早,就在街上擺了個攤,賣水蜜桃。而他的攤位,就緊挨著李老漢的攤位。

只聽老楊道:“別喊了,一元一只誰要?”李老漢嘴一噘:“我這鴨蛋有哪一點比他老馬的差?”卻見老楊把嘴湊近了李老漢的耳朵:“那位花了一百元,買了一百只鴨蛋的女人,是老馬閨女的未來婆婆。你想啊,她為了能娶回兒媳,會在乎那么點錢嗎?”

李老漢一聽,明白了,但不甘心地又問:“那為啥先頭,老馬賣給那兩男的三毛錢一只呢?”就聽老楊道:“頭一個男的,是老馬兒子對象的爸,而第二個男的,是那人的弟弟。老馬那是在討好他們呢……”

李老漢頓時漲紅了臉:原來,鴨蛋的市場價格并沒有發生變化,而是老馬在瞎胡鬧呢!你老馬賣三毛一只,我老李跟著賣三毛一只,吃了虧,倒也沒啥,可你老馬不該賣一元一只——令我判斷失誤,那么大聲地叫賣一元一只,叫賣了那么久,卻連一只都沒賣出去,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擱?日后,老馬肯定會吹噓自己的鴨蛋賣過一元一只,而我老李的鴨蛋遠遠值不了那么多……你這不是存心氣我嘛……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李老漢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就像做了賊被人給抓住了一般。下午,他早早收了攤,一路匆匆往家里趕。

進了自家院子,李老漢迎頭看見了自己的女兒小翠,眼前一亮。只見他手忙腳亂地掏出兩百元錢,塞到小翠的手中:“小翠,你和小程的事,我看可以考慮。”小程是小翠的男朋友,可對這門親事,李老漢一直不大同意,為這事,小翠昨天還同李老漢鬧過別扭呢。

聽完李老漢的話,小翠不禁又驚又喜,激動得一時不知說些什么才好。卻見李老漢吞吞吐吐地又道:“你讓小程明……明天去我的攤前一趟,買一百個鴨……鴨蛋,你讓他記住,到時候,我喊價兩元一只,他不許跟我還價,否則,我跟他急——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急!”

說完這句話后,李老漢在心里頭樂開了花:老馬啊老馬,就你有閨女么?我也有!明天,你就看我怎么扳回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