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朱者赤

何德銘

包燕茹留在老家的兒子小剛出了車禍，她丈夫趕回去了，不久就打來電話，說小剛已沒有生命危險，可是醫藥費很昂貴，把他們夫妻倆幾年打工的積蓄都賠了進去，親戚朋友中能借的也都借了，但還是差一大截，要趕快想辦法。包燕茹得知這一消息后，急得整天以淚洗面。她是在歷史文化街區的一家小工藝品店里打工的，店主得知情況后，當即給了她2000元，其他兩名店員也每人捐出了200元，但這點錢對小剛的醫藥費來說仍是杯水車薪。幸好就在這時，街區管委會了解到包燕茹的困境，發動了全街區的商家給她捐款，這才使得包燕茹有錢寄回去讓兒子繼續治療。

這天，工藝品店里來了一位打扮入時的中年女子，她找到包燕茹，說自己叫蔣紅紅，是-一家絲綢公司的老板，表示要承擔小剛余下的醫療費用。包燕茹感動得不得了，流著眼淚說：“謝謝!謝謝!你真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啊!”

蔣紅紅說：“你千萬別這么說，因為我也有一個兒子，知道當孩子出了事故時，做母親會是什么感受。”就這樣，在蔣紅紅的資助下，小剛終于得到了徹底的治療，痊愈出院了。為了感謝蔣紅紅，包燕茹帶了些家鄉的土產登門拜訪，她知道這些禮物蔣紅紅根本就看不上眼，但也算是代表了她的一片心意。蔣紅紅熱情地接待了包燕茹，當她得知小剛是因為奶奶年紀大了管不住他才會出車禍時，就建議包燕茹把小剛接到城里來讀書。包燕茹搖了搖頭說：“城里讀書費用比鄉下要高得多，我和我老公打工的收入都不高，又不能全都花在小剛一個人的身上，所以才沒把他接來的。”

蔣紅紅說：“這你就想錯了，小剛來城里讀書雖然費用要高一些，但孩子在父母身邊畢竟能照顧得更好，像車禍這種事說不定就能避免，從這方面看，經濟上還是合算的。”包燕茹想想也是，小，剛的這場車禍，花光了他們夫妻幾年打工的積蓄，幸好有蔣紅紅這樣的好心人慷慨解囊。這么一算，的確還是把小剛接來城里讀書更為有利，況且她也不用再為兒子的安全而牽腸掛肚了。蔣紅紅見包燕茹已經動心，就開始熱心地為小剛聯系就讀的學校。蔣紅紅的兒子小磊學校的位置正好在他們家和包燕茹夫婦租住的房子中間。蔣紅紅和那所學校的校長也有些交情，在她的努力下，小剛就在這所學校的三年級做了插班生，成了小磊的同班同學。

由于兩家的這種特殊關系，小磊和小剛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他們不光在學校里幾乎形影不離，就連雙休日也舍不得分開，不是你到我家來，就是我到你家去，似乎恨不得把兩家并成一家。

一天，小剛到小磊家去玩，正好碰到蔣紅紅休息在家。小剛雖然到小磊家去過幾次，但蔣紅紅因為工作忙，一直沒見到過，現在見到了，自然就多留意起來。這時她發現，小剛的屁股上好像抹了麻油，動來動去地總不肯坐安穩，回話的時候眼睛也不朝著她看。蔣紅紅就想，畢竟是鄉下來的孩子，在同學的家長面前也不懂得守些規矩，但她也沒怎么計較，去冰箱里拿了蘋果出來招待小剛。小剛也不客氣，抓起一個就咬，蔣紅紅還沒來得及阻止，一大塊蘋果就已經到了他的嘴里。就在蔣紅紅目瞪口呆之際，她猛然發現，小磊也拿了個蘋果正要往嘴里送，便趕緊喝止道：“小磊，吃東西之前不知道洗手嗎?”小磊朝她做了個鬼臉，這才帶小剛一起去洗了手。之后蔣紅紅又看到，小剛吃完蘋果后，兩只手很自然地就往褲子上擦，于是她的思緒就激烈地翻滾起來。很顯然，小剛由于在老家時沒人管理教育，在生活上養成了很多陋習。而小孩子又是最容易模仿的，小磊和小剛在一起，已經明顯地受到了影響，如果再不采取措施，自己的孩子也要染上這些陋習了。

一個星期后，蔣紅紅又去找了包燕茹，說已經給小剛另外聯系好了一所外來務工子女學校，她覺得那里的費用更便宜一些，況且大家都是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彼此之間也更容易相處。包燕茹感到很疑惑，小剛現在就讀的學校也是蔣紅紅給聯系的，當時她曾再三說這所學校怎么怎么好，為何時間不長，卻又要小剛轉學了呢?這天等小剛放學回家后，包燕茹仔細地詢問了他去小磊家發生的情況，心里頓時就明白了，原來蔣紅紅是不愿小剛再和小磊在一起，以免帶“壞”了她的兒子。包燕茹有些氣憤，本來她可以不同意小剛轉學的，但蔣紅紅畢竟是他們家的恩人，包燕茹不想讓她覺得難堪。

可是蔣紅紅怎么也不會想到，轉學絲毫都沒有影響到兩個小孩間的友誼，似乎更親密了。所不同的是，已經變成了只是小磊往小剛家跑。對此包燕茹感到很緊張，也很焦慮。從情理上來說，她不能將小磊往外趕，但她又怕小磊沾染到了小剛的一些不好的習慣，這樣她就太對不起蔣紅紅了。她考慮再三，覺得只有改掉小剛從鄉下帶來的那些陋習，才是最好最徹底的解決方法。包燕茹通過觀察，把小剛身上的陋習一條條地記錄下來，然后向人請教后，又逐條逐條地督促小剛改正，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小剛的修養果然有了很大的提高。

蔣紅紅雖然讓小剛轉了學，但還是有些不放心，常常偷偷地觀察小磊，看他又學了哪些不好的習慣。可是觀察了一段日子后，她發現小磊的生活習慣又都回到了原來的樣子，那些不講衛生、疏忽禮儀的毛病全都沒有了，不由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心想幸虧她當機立斷，不讓他和小剛在一起，這才沒有造成嚴重的后果。然而在另一方面，她又真切地感覺到小磊的身上發生著變化，比如原來在吃飯時，小磊總是大大咧咧地往桌前一坐，等著爸爸媽媽盛飯給他，而現在吃飯前他總是會把一家人的碗筷都放好，自己的飯也自己盛了。有一次蔣紅紅還看到小磊在自己洗襪子，雖然這雙襪子洗得并不干凈，蔣紅紅后來又悄悄地重洗了一遍，但她還是由衷地感到高興，她覺得兒子變得勤快了。

一天，蔣紅紅忙完了公司的事務，回到家時感到腰酸背痛，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沙發上休息。這時，小磊走到她身邊說：“媽媽，你一定很累了吧，我來幫你捶捶背。”不等她反應過來，兩只小拳頭就在她的背上捶了起來。蔣紅紅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一把將小磊拉到身前說：“兒子，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懂事了。”

小磊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說：“我這都是向小剛學的。小剛的爸爸媽媽打工都很辛苦，回家后小剛就常常為他們捶背。”蔣紅紅吃了一驚，忙問：“你還和小剛在一起?”

小磊把頭一昂，小大人般地說：“是啊，我們是鐵哥們嘛，哪會這么容易就分開呢。”蔣紅紅頓時都明白了，小剛雖然生活上有一些陋習，但也有許多閃光點，比如勤奮、樸素、懂事等等，他和小磊在一起，只要教育得法，好的方面互相學習，差的方面互相擯棄，也未嘗不是一個取長補短、共同成長的好辦法。

第二天晚上，蔣紅紅專門讓小磊帶她去包燕茹他們的租住屋。她驚奇地發現，一個多月不見，小剛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待人彬彬有禮，以前的那些陋習也都不見了。她感慨地說：“小剛這孩子變得越來越討人喜歡了。”

包燕茹說：“這還不都是向小磊學的?既然兩個孩子這么要好，我也有責任，不能讓小剛以前一些不好的習慣影響了小磊。”蔣紅紅不禁臉上發熱。讓兩個孩子取長補短，共同成長的辦法，她還自以為是個不錯的創意而沾沾自喜，誰知道人家早就想到并在實施了。這都是因為她身上的那種莫名的優越感在作祟。她以前雖然同情他們，對他們慷慨解囊，但其中也存在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歧視。想到這里，蔣紅紅紅著臉誠懇地說：“我想讓小剛再回到以前的那所學校去，這樣對兩個孩子的成長都更加有利。你同意嗎?”

包燕茹笑了笑說：“只要是為了孩子們好，你怎么做我都不會反對的。”蔣紅紅突然覺得，不光兩個孩子之間可以互相學習，其實大人之間也能學到不少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