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測驗

李 爽

方美珍下崗后自己開了家餅店，一心撲在生意上，起早貪黑地勞作。沒幾年工夫，就把餅店開得紅紅火火的，規模由原來的小檔口變成了十幾平米的餅屋，不必再為生計發愁了。然而，方美珍也有自己的煩心事。這不，臨近打烊，店里已經沒顧客了，方美珍就靠著柜臺邊，默默地嘆起氣來。

這時，餅店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皺著眉頭走進來，身后跟著一個中年婦女。小男孩家住附近的小區，父母經常顧不上做晚飯，所以他放學后總是來到方美珍這兒，一邊吃餅一邊寫作業。一來二去的，方美珍就認識他了，生意不忙時還和他聊聊天。得知這個孩子叫杜明字，和自己的兒子南南在同一所學校念書后，方美珍對他更是平添了幾分冷愛。

“明明，想吃什么口味的餅，媽媽給你買。”中年婦女擦著汗，柔聲細語地問。杜明宇耷拉著眼皮，愛理不理地說：“豆沙的。”中，年婦女像得了圣旨般，指著面前的餅：“老板，這個紅豆沙餅，給我裝兩塊。”方美珍應著，麻利地裝好餅遞給她。沒想到杜明宇不但不領母親的情，還不耐煩地抽了抽鼻子：“誰說要紅豆沙的啦?我愛吃綠豆沙的!”中年婦女尷尬地笑笑：“那，麻煩老板，換成兩塊綠豆沙的吧!”“不好意思，綠豆沙餅賣光了。”方美珍抱歉地說。中年婦女為難地看看兒子，杜明宇雙手抱在胸前，哼了一聲：“來得這么晚，當然買不到了!”

方美珍有些看不過去了，她轉頭對杜明宇說：“在學校被老師訓了?怎么這么大火氣啊。可是把氣撒在你媽媽身上，就不太合適了。你看，她對你多好!”杜明宇翻翻眼睛：“她對我好?連我想要的東西都給不了。哼，得了吧!”中年婦女聞聽此言，臉色頓時變得有些蒼白。方美珍勉強笑笑：“明明，你嘴也太刁了點，紅豆沙餅和綠豆沙餅，味道實在差不了多少……”杜明宇不等她說完就擺擺手：“算了，方阿姨，我走了。”中年婦女低著頭跟在兒子身后。

“等等!”母子倆剛要出門，就被方美珍叫住了。看著中年婦女落寞的背影，方美珍亡、里莫名地難受，決定幫幫她。“忘了件事，店里最近正在搞活動呢，對前來就餐的母子顧客進行默契程度大考察，優勝者會獲得一份免費大餅。怎么樣?耽誤你們一會兒吧!”方美珍笑容可掬地說。母子倆不約而同地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回來。

方美珍找了張餐桌，請兩人面對面落座，各發紙筆。“其實規則也很簡單，只要回答五個問題并全部答對就行。”方美珍笑吟吟地說，“寫出對方最喜歡的蔬菜和水果，最喜歡的小動物，最愛看的電視，還有……最常參加的體育活動。不知道的題目可以留空。”話音剛落，母子倆都不由得愣了愣，遲疑著低下頭去，在紙上勾勾寫寫。

幾分鐘后，方美珍走到杜明宇身邊，低頭看著他的答案：“哈，你只寫出兩個答案哦……媽媽最常參加的體育活動是保齡球。大妹子，對嗎?”中年婦女遲疑了一下，沒有作答。“當然對!”杜明宇帶著幾分賭氣地說，“幾乎每個周末都說有生意要談，要么就是陪客戶去打保齡球，當然最常參加這個!”方美珍看看中年婦女，她苦笑著點點頭。

“最愛的蔬菜是黃瓜……對嗎?”方美珍又念出了另一個答案。中年婦女怔了怔：“我不愛吃啊!”杜明宇搶過話頭：“我只說你最愛黃瓜，又沒說你最愛‘吃黃瓜!你經常用黃瓜敷面膜，一敷就是一下午，還不許人打擾!至于你最愛吃的蔬菜，我怎么知道，你又不常在家吃晚飯……”說到最后一句，杜明宇的聲音低了下去。中年婦女看著兒子，表情復雜地點點頭：“明明的答案是對的。”

方美珍連忙打圓場：“那樣的話……明明，你只得了四十分，不及格。看看，你嫌你媽媽不夠關心你，可是，你也沒好好關心她啊。對于她的喜好，你大多不清楚，是吧?”杜明宇撅著嘴低頭不語，方美珍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小腦瓜。

“接下來看看媽媽的答案。”方美珍又踱到桌子的另一端。中年婦女默默地將紙遞給她，深深埋下頭去。方美珍迅速瀏覽了一下答卷，略略一驚。但她很快抬起頭看著杜明宇，露出了微笑：“明明，你最喜歡的動物是小狗，是嗎?”杜明宇抬起頭看著母親，眼里掠過一絲訝異：“是的。”“最喜歡的水果是蜜桃。”方美珍又念出了另—個答案，杜明宇露出一點笑意：“嗯!”方美珍回頭看看中年婦女，她正緊張地看著自己，緊抿的嘴角微微抽搐。

方美珍微笑著示意她放松，然后聳聳肩對杜明字說：“看，媽媽的得分已經追上你了。你愛吃的蔬菜，愛看的電視節目是什么?”杜明宇迫不及待地答：“我愛吃蘿卜，愛看智慧城，媽媽知道嗎?”方美珍抖抖手里的紙：“呵呵，答案完全吻合!”中年婦女看著坐在對面的兒子，眼睛里不知不覺地蓄滿了淚水。杜明宇看著母親，滿臉通紅。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轉過頭：“還有一道題呢?”

“呃……是的，那明明，你說你最常參加的體育活動是什么?”方美珍反問。杜明宇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狐疑，但還是吐出了兩個字：“足球。”“又答對了!”方美珍歡呼一聲。中年婦女顫顫地向兒子伸出手臂：“是啊，我的明明還是學校足球隊的小主力呢，九號前鋒，每周五都有比賽的……”她的聲音哽咽了，兩行眼淚流下來，在鼻翼兩側留下了閃亮的痕跡。杜明宇呆呆地看著母親，突然站起來跑過去，一頭扎進了母親的懷抱里：“媽媽!”

中年婦女抬頭，充滿感激地看著方美珍。方美珍微笑著拿來一個塑料袋，把各種口味的餅都裝了一個，遞給杜明宇：“明明，這是媽媽贏給你的獎品。以后不要再說她不關心你了啊，這話很傷媽媽心的。”杜明宇乖巧地點點頭，擦去母親的眼淚，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媽媽，我該回家了。你別哭了，下周末再見!”中年婦女摸著兒子的頭：“嗯，到時候媽媽帶你去海洋館，痛痛快快地玩一下午!”杜明宇臉上露出了快樂的笑容，親了親媽媽的臉頰，飛一般地跑出店去。

“這是……”方美珍被眼前的一幕弄糊涂了。中年婦女苦笑著：“我和明明的爸爸離婚了。”方美珍恍然大悟。“也難怪孩子埋怨我，以前就是個工作狂，疏忽了他們父子倆，家里的事幾乎都顧不上，所以……現在只能每周末和明明見個面，我今天還得加班，就讓他在辦公室等我，因此他今天特別生氣。”中年婦女擦擦眼睛，“剛才被你一測驗，我才發現我真的不是個合格的母親，甚至……甚至還沒有你了解明明，謝謝你幫我圓場……”

方美珍拍拍她的肩，將那張涂涂改改，原先一道題也沒答對的答卷鋪在桌上：“明明每次來我這兒吃水果餅都只要蜜桃口味的，而且他不止一次告訴我，想養一只小狗作伴……呵呵，我對他的了解也就只有這么多了。大妹子，別難過了。意識到傷了孩子的心，現在彌補還來得及!”中年婦女點點頭，鄭重地將那張答卷疊好裝進口袋里：“我要記住這個教訓啊!”她再一次起身道謝，然后就匆匆離開了。

方美珍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隨即關上店門回家。剛走出幾步，卻發現路燈下有個瘦小的身影，細看竟是杜明宇。“明明，你怎么還沒回去?”方美珍驚訝地問，快步走了上去。杜明宇的眼睛里流露出大人般的憂傷：“方阿姨，謝謝你幫我媽媽作弊。”

“你，你怎么知道?”方美珍頓時語塞。“我早就不踢足球，也退出校隊了。”杜明宇踢著腳下的小石子，“我不止一次請求媽媽去看我們周五的比賽，可是她老說她忙，一次都沒去。隊友們的媽媽都去看過，除了我……他們就嘲笑我，后來我就不想在校隊待下去了……”方美珍心疼地看著杜明宇：“那……那你剛剛為什么不揭穿阿姨的謊言?”“因為媽媽哭了……”杜明宇抬起頭，認真地說：“媽媽的眼淚告訴我，她是愛我的。可能，她的工作真的太忙了吧……可是，我要的并不多啊，只是想多和媽媽在一起……”杜明宇明亮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層委屈的淚花。

方美珍彎下腰，緊緊地抱住了杜明宇：“媽媽知道你的愿望了。她會改的，一定會……”說著說著，她的眼睛也不由得濕潤了。同時，她暗暗地下定決心——這個周末，一定要歇業半天，去前夫家看兒子南南。除了照例給他帶很多好吃的，更重要的是，好好陪南南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