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繳私房錢

張國心

林月月是個紡織工人，去年工廠倒閉了，她每月只能領到200元的生活費，丈夫歐陽亮的單位是個清水衙門，工資也很低，兩個人既要送孩子進托兒所，又要贍養雙方的老人，不得不每一分錢都掰著花，但也還是常常捉襟見肘。看看別人家的女人都披金掛銀，而自己的老婆卻從頭頂寒酸到腳跟，歐陽亮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也許是因為愧疚，結婚以來，歐陽林每個月都把工資一個不少的全額交給妻子，從不留私房錢。在這一點上，林月月很滿足，她覺得自己的老公是最本分、最靠得住的好男人。

然而，有一天林月月在打掃衛生時，卻在柜子一角的一本厚厚的《高等數學》里發現了一沓錢，都是50元的票子，一共竟有6張!當時，林月月的腦袋就“嗡”了一下，心里想，難道歐陽亮在背著自己藏私房錢?真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林月月是個很有心計的女人，她把書和錢原封不動地又放在了那里，之后不露聲色地觀察事情的發展變化，得出的結果讓她不寒而栗：老公的那筆私房錢在以每月50元的數額不斷地遞增。等到票子變成lO張的時候，林月月想，應該采取行動了，不然，歐陽亮一旦把這筆錢拿出去辦了不該辦的事，后果就嚴重了。于是，她把藏錢的書換了個地方，又把柜子通通清理了一遍，她不想用打打鬧鬧的方法解決這個問題，她要給自己的男人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這天，歐陽亮下班一邁進家門就聞到了一股撲鼻的燉雞香味，興奮地嚷道：“老婆，一不年二不節，今天怎么想起改善伙食來了?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喜事?”林月月一邊干活一邊地說：“我能碰到什么喜事?只是我把柜子里的廢書破紙全都賣給了收破爛的，賣的錢正好買了一只雞。”聽到這話，歐陽亮手里的拎包“啪”的一聲就掉在了地上，驚慌地說：“什么，你把柜子里的書都賣了?”林月月盯著他的臉說：“是啊，沒有什么用，放在那里還礙事，有什么問題嗎?”歐陽亮馬上很僵硬地笑了笑，說：“沒、沒什么，賣就賣了吧，賣就賣了吧。”林月月本以為歐陽亮能主動坦白交代，沒想到他竟假裝糊涂，執迷不悟，非常生氣，心里說，你就裝吧，我看你能裝到什么時候?

雞燉得色味俱全，可歐陽亮吃得卻不是那么香，臉色也很不好看。林月月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想來想去，林月月還是不想把事情挑明了，因為那樣會讓男人很沒面子。那筆錢她一直分文未動，丈夫如能向她如實地交代“罪行”，她會將錢如數地還給他。她耐心地等待著，她相信自己的老公不會在歧路上走得太遠，終有一天會迷途知返。在生活上，她更加關心呵護他，她要用濃濃的愛感化他。

可是，林月月想錯了，歐陽亮不但沒有“迷途知返”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利——她又在一本大漢語《辭典》里發現了新的罪證，仍然是一張張50元的票子!那一時刻，她真難過透了，眼淚簌簌地落個不停，她想，為了這個家，我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出門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更別說什么金銀瑪瑙的首飾了，這些我沒什么怨言，可你總不該跟我分心眼，背地里一次次地攢私房錢啊，再說了，這錢不敢放到明面處，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歐陽亮到底要干什么，難道要找情人養二奶不成?林月月越想越傷心，越想越生氣，最后下了決心：決不能再忍耐下去了，今天就和歐陽亮算總賬!

烏黑的云遮住了整個天空，狂風大作，殘枝敗葉滿天飛舞，一道刺目的閃電劃破沉沉的云天，接著是地動山搖的霹靂，天就像被扯開了一道口子，大雨如注。在雷雨聲中，林月月一遍又遍地思考著“審訊”歐陽亮的每個環節，甚至每句臺詞。

大雨一下就再也沒有停下來，窗外混濁的臟水四處橫溢，到處都響著轟轟隆隆的流水聲。林月月今天頭一次沒有做晚飯，坐在床邊怒視著窗外，等歐陽亮一出現，她就要餓狼猛虎般地沖上去。可是一直等到很晚很晚了，歐陽亮始終也沒有回來。這時，電話響了，她拿起了話筒，剛要發火，卻聽出了電話的那頭不是歐陽亮，才強把一肚子的火壓了下去。

打來電話的是歐陽亮的同事，告訴林月月，白洋江決堤了，歐陽亮被緊急抽調奔赴災區抗洪搶險去了。林月月一下子呆愣住了，竟遲遲忘記了放下手中話筒。白洋江是條大江，十五年前曾決堤過一次，洪水泛濫，人死無數，這次決堤……她簡直不敢往下想。剛才的滿腔怒火，此時全都煙消云散，就連林月月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立場為什么這么不堅定，內心為什么這么脆弱。

接下來的日子，林月月陷入了極度的牽掛和不安之中。因為歐陽亮是在抗洪搶險第一線，無法聯系，她只能從廣播和電視里得到一些災區的信息，但聽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看到的都是慘不忍睹的畫面……

一日、兩日、三日……林月月如坐針氈，度日如年。

半個月后，歐陽亮安然地凱旋歸來。

林月月得到了這個消息后，興奮得不能自己，瘋了般地奔到了歐陽亮的單位，可歐陽亮卻沒在辦公室，有人告訴她，歐陽亮正在開一個簡短的總結會，馬上就會過來。她就坐在丈夫的辦公桌前等，她看到有一個抽屜沒有鎖，隨手拉開，見里面有一個大大的信封，上面草亂地寫著：請轉交林月月林月月感到很奇怪，正好信封沒有封死，她就把里面的信掏了出來，信寫得更草亂，看得出來寫的時候非常急，信是這樣寫的：月月：

我去洪水災區，什么事都可能發生，如果我沒有回來，不要過于悲傷，要領著孩子好好生活。在大漢語《辭典》的第327頁夾著450元錢，是我們單位每個月增發的50元的午餐補助費，我打算把它積攢起來，在你過生目的時候，給你買一條金項鏈。

愛你的歐陽亮

天哪，這竟是老公在赴抗洪第一線之前急急忙忙寫就的一份遺書!林月月顫抖著把信原樣放好，起身就往家里跑。到了家后，她把《辭典》拿出來，翻開一看，錢的確是夾在327頁，她又把那本《高等數學》捧出來，再翻開一看，錢同樣也是夾在327頁。林月月禁不住淚流滿面，抽噎地說：“老公……”

原來，3月27日這天是林月月的生日。

一向認為自己很有心計的林月月，此時也不知道過一會兒應該怎么面對老公，怎樣向他“負荊請罪”，但不管怎么說，她都覺得自己無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