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文學的禁忌與取舍

文學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院長，兒童文學研究所所長，中國作家協會兒童文學委員會委員，日本和港臺地區多所大學的訪問學者、兼職教授、訪問教授。多年來朱教授在兒童文學、語文教育、兒童文化等領域建樹頗豐一一主持了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和教育部、文化部多個科研項目；出版《兒童文學概論》、《兒童文學的本質》、《中國兒童文學與現代化進程》、《朱自強小學語文教育與兒童教育講演錄》等7部個人著作，與他人合著有《中國兒童文學5人談》、《中國兒童閱讀6人談》、《中國幻想小說論》等著作。編著的《快樂語文讀本》(小學，12卷)，翻譯的《不不國》、《誰也不知道的小小國》等兒童文學作品深受孩子們的喜愛。朱教授認為： 一個有生機、有趣味的社會，應當保持孩子的天性。一個健全發展的人，既應該有從豐富的人生經驗中得來的高度的人生智慧，也要有天真無邪的孩子天性。

兒童文學是屬于全人類的文學，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可在其中找到歡樂與感動。兒童文學產生的背后是成人對兒童精神權利的承認與尊重。雖然，隨著少年兒童的早熟，兒童文學的許多禁忌也逐漸被打破，但總有一片獨特天地為天真爛漫的孩子們所保留。

中國文學歷史悠久，遺產豐富，其詩詞歌賦的成就為世人仰視，但為何兒童文學卻如此落后?因為兒童文學的產生需要一定社會條件——主要是兒童觀。每個社會都有兒童，但中國古代把兒童當做縮小的成人，孩子雖有獨特的心理和生活需要，卻被古代的成年人忽視。過去是以成人為本位的社會，為了孝敬父母，古人可犧牲自己的孩子，小孩子連肉體上的生存權都得不到保障，精神權利從何談起?西方社會也是在進入現代社會后，兒童內心世界的獨特性得到承認，兒童在物質上和精神上的各項權利都得到重視，產生了新的兒童觀，成人開始意識到兒童需要有適合他們欣賞的一種特殊的文學，兒童文學才漸漸產生。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中國兒童文學作品在數量上和質量上都不能和西方相比。事實上，兒童文學本是舶來品，它的原產地不在中國，但有人質疑，直到現在我們依然沒有太多令人感動的作品出現。對此，我認為，經典是在特定的時代產生的。有人說，這是沒有大師的時代，文學快餐化、文學將要消亡等。兒童文學創作上的確出現了平面化、破碎化的情況。不管什么時代，孩子在接受文學熏陶時都需兩種形式的作品：一種是帶來深刻心理體驗的藝術的兒童文學：一種是通俗有趣的作品。因為孩子也喜歡快樂，就像成年人閱讀既看經典也看通俗，每個人的精神需求都是多層面的，兒童也不例外。家長可把各種書籍提供給孩子們，不斷和他們一起閱讀，這樣才不至于“偏食”，培養他們多元的閱讀興趣。但今天，兒童文學創作似乎過于偏向通俗的、娛樂的、大眾的兒童文學，寫藝術型兒童文學的作家相對上世紀八十、九十年代要少。其中有市場經濟影響、兒童圖書產業化和社會發展走勢等原因，但恰恰在這樣的情況下，更要堅守藝術兒童文學的陣地，尤其是中國兒童文學。

至于兒童文學作品創作是否也需順應變化，滿足孩子們的心理需求?家長和教育者擔心，過早地把孩子無法理解的內容囊括其中，會否更加劇了其成人化?如何把握這個度的問題?

今天的兒童所處的時代和五十年前大不一樣，兒童們的生活發生了改變，僅是身體的發育已大大提前，這肯定會帶來其心理上的變化。盡管如此，相當一部分處于童年期的孩子的心理愿望仍沒有變。我覺得，一方面，成年人不需一看到書中有早戀便緊張——西方的兒童文學中甚至出現未婚生子的中學生——類似題材其實都可以正面描寫，這些都確實存在于當代孩子們的實際生活中。不應像中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兒童文學那樣對孩子精神生活中存在的某些情況故意回避，如少年男女之間的感情，現在也可以寫了。在西方，過去很少涉及的單親媽媽、吸毒、種族等問題現也呈現于兒童文學中。對此，家長和老師不需太緊張，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家有能力把孩子們面對的種種生活問題以智慧的方式呈現出來。然而，孩子依然有其獨特的價值觀、感受事物的方式以及有別于大人的生活表現，這部分內容依然需要兒童文學作家特別關注。有人說，兒童文學和成人文學的界限正在消失，我認為，界限的消失主要在少年這部分，因為他們的生理和心理發育有早熟現象，但對三、四歲的幼兒來說，兒童文學依然為其保留著一片獨特的領域。

孩子是受愿望世界支配的，很容易接受幻想的文學意境，倘若用知識來解釋文學，給他們過早講述現實中的社會關系，長期如此，孩子就會過早喪失童心，難以進入想象的故事世界中。

兒童文學并非小兒科，它是給小孩子寫的大文章，也是教育成年人的文學。

兒童文學的核心讀者是少年兒童，孩子們正處于身心快速成長的人生階段，好的作品一定是關懷兒童成長的文學。因此，成長性是關懷兒童文學的重要特點。

兒童的成長包括身心兩個方面。沒有身體的健康成長，心靈的成長難以保障。但前者被中國當前的教育嚴重忽略，很多成人只關心孩子的智力的成長。除了幼兒園階段，小學階段中體育、音樂、美術等最不受重視，但我認為，恰恰在此階段，這三門課程可以給人生成長打下最堅實的根基，可卻被功利主義的應試教育忽略了。

兒童文學關懷兒童成長主要從心靈和理智兩方面著手，前者包括對情感、想象力、自我意識、價值觀、幽默感等的培育；兒童文學并不直接給讀者智力的培育，而是通過審美方式，形象的、情感的方式進行教育。當然，在閱讀故事中，兒童的語言能力、知識能力等也得到開發兒童文學與功利主義知識教育不同，它并非緊盯著知識上，但最后又提供大量活化的有益知識。

幼兒園至小學的孩子正處文學期，其思維特點是形象的，從美學角度看是審美的，兒童文學的審美方式契合了他們的心理狀態，而自由自在的閱讀可讓孩子不學而會。

兒童文學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舉重若輕，其本色自然樸素。它通過一段簡單的話語、一段平凡的故事來打動孩子的心，告訴孩子做人的方向和道理，告訴孩子善良和愛。

因此，兒童文學的教育是潛移默化、潤物無聲，最有力量，最為長久的。

[整理自朱自強教授在中山市“香山講壇”的講演一文和訪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