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偉

去年9月下旬,根據中國古典文學名著《聊齋志異》改編的電影《畫皮》上映,19天中,票房即達2.5億元,成績頗豐。不過,該片導演陳嘉上先生自幼習讀洋文,在接受《看電影》雜志采訪時,坦言自己對中國文化了解太淺,拍古裝片壓力很大。依筆者見解,此言并非謙遜之語;因為僅粗略一看,就發現編導對原著改編的兩處明顯疏失。
一、王生的“生”是人名嗎?
《畫皮》的演員表中赫然寫著:陳坤飾王生。電影情節中,無論是妖怪小唯、賢妻佩蓉,還是高翔等部將都喊著“生哥”。王生的“生”成了人名,令人啞然失笑。
再看《聊齋·畫皮》原著開篇:“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袱獨奔,甚艱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麗。”這里交代了故事的兩個主要人物:王生和“佳麗”。下文提到這位姓王的男子,多以“生”代之。“生”看似人名,實不然。生,猶言書生,在古文中是讀書人的通稱。唐人元稹的《鶯鶯傳》就有“貞元中,有張生者,性溫茂,美風容。”這個“張生”的含義和“王生”是一樣的,就是說某姓的讀書人;至于叫什么,語焉不詳。
蒲松齡一生位卑家貧,困頓場屋,生活的主要內容就是讀書、教書、著書,可謂標準的窮書生。《聊齋》很大程度上是其心靈的透射,所以書中塑造了不少書生形象,且多以“生”稱之。粗粗瀏覽題目,我們就可以看到《董生》、《霍生》、《秦生》、《冷生》、《孫生》、《柳生》、《褚生》、《鐘生》、《顧生》、《李生》、《姬生》、《周生》等等,不一而足,都是和某個讀書人有關的故事。如果細翻一翻,以“生”代讀書人之處比比皆是。有的和《畫皮》一樣,只交代書生姓氏,如《辛十四娘》中“廣平馮生,少輕脫,縱酒”;《連城》中“喬生,晉寧人,少負才名”。有的只交代該書生的郡望,連姓氏也從略,如《公孫九娘》中,“甲寅間,有萊陽生至稷下”;《司文郎》中主要人物有“余杭生”。有的寫出具體名字,但還用“生”說明該人身份是書生,如《蓮香》中“桑生名曉,字子明,沂州人”;《西湖主》中“陳生弼教,字明允,燕人也”,舉不勝舉。如果把這么多的“生”都看作人名,那么我們敬愛的蒲公還哪是什么大作家,豈不成了腹笥匱乏的冬烘先生了。香港鳳凰影業公司1966年出品的《畫皮》,主人公是屢試不第的書生王崇文——給王生起了個儒雅的名字。新版《畫皮》卻把讀書人改成了將軍,更有甚者,還口口聲聲地稱他為“生哥”,豈不貽笑大方?
二、小唯是厲鬼還是狐仙?
《在聊齋·畫皮》中,寫王生“躡足而窗窺之,見一獰鬼,面翠色,齒巉巉如鋸,鋪人皮于榻上,執彩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衣狀,披于身,遂化為女子。”讓人不寒而栗。電影《畫皮》中,周迅飾演的畫皮美人名曰小唯,由厲鬼變成了九霄美狐。這樣來改,是否合理呢?
電影中的小唯如《聊齋》中的青鳳“弱態生嬌,秋波流慧”;還工于女紅,操持生計,頗有辛十四娘、紅玉、小翠等義狐、賢狐的才干。清人和邦額《夜譚隨錄》中說“狐性極淫,故名曰淫狐。”小唯為了愛情,無所不用其極,妄圖拆散王生家庭,取王夫人代之,還有點淫狐的味道。這么看來,把小唯處理成狐仙是為了新劇情的需要;不過小唯是披著畫皮過日子的,還要吃人心養其容顏。這非狐仙之性。唐人段成式的《酉陽雜俎》記載,狐貍在月圓之夜,戴骷髏拜北斗,就可以變成俊男美女。中國文言小說研究泰斗李劍國先生指出:“在唐代,人們為狐創造出奇特的化人術,并且這種妖術非狐而莫有”。到了明清的通俗小說中,狐貍更是百變隨心,根本用不著畫皮。小說《平妖傳》第三回開篇即云:“橫生變化亦多途,妖幻從來莫過狐。假佛裝神人不識,何疑今日圣姑姑。”更是證明了民間信仰中對于狐貍變化本領的認可。鬼怪則不然,《說文》中說:“人所歸為鬼,從人,象鬼頭”。甲骨文的鬼字是人上面頂了個可怕的腦袋,這才叫鬼,所以才要用畫皮掩飾。作為“東方新魔幻”影片的《畫皮》,雖說形式上虛幻荒誕,但大體上也得符合中國積淀已久的文化心理與審美習慣才好,不可想當然隨意改編。君不見,主動卸下人皮的小唯像外國大片的鬼怪一樣猙獰恐怖,而片尾返回原形的她卻變成了一只純白如雪的可愛狐貍,豈非方枘圓鑿,自相捍格?
《聊齋》青柯亭本一出,即風行天下,因為它折射了社會百態,反映了老百姓的審美情趣。幾百年來,藝術家們以戲劇、曲藝等多種形式改編著原著。如今,《聊齋》又受到電影、電視編導的青睞。電影《畫皮》的熱映說明了古典文學名著無與倫比的藝術魅力。只是編導的文化底蘊不夠深厚,卻又閉門造車,違背了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將一個好端端的題材搞得不倫不類,令人扼腕嘆息!
作者單位:南開大學文學院(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