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昌
近日讀到余零先生就《“新詩主體論”可以休矣》一文與丁國成先生“商榷”的文章(見2009.1《中華詩詞》)。反復閱讀,我很尊重余先生對毛澤東主席的深厚感情,也很佩服余先生研究毛澤東著作的深厚功底。不過,仔細學習和對讀兩篇大作,我認為余先生行文雖是氣壯,但卻并非理直,而是“理太偏”了。余文的一個很明顯的偏頗或是誤解,是從視角問題產生的。丁先生文是一個橫的視角,是著眼于當下詩壇現狀而言,余先生的文章是一個縱的視角,是著眼于詩壇的過去和未來。把一篇就當下詩壇發表的論文用另外一個縱的視角去評判,難免就會出現自說白話、自彈自唱的尷尬。
對余先生的觀點,我有一些不同看法。關于詩壇上圍繞《“新詩主體論”可以休矣》一文的爭論,我也想坦率地談一談自己的思考。
一、完整準確地理解以新詩為主體的說法
毛澤東主席于1957年1月12日在寫給臧克家等人的信中確實說過:“詩當然應以新詩為主體,舊詩可以寫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為這種體裁束縛思想,又不易學。”這封信便成了后來的一些人所謂“新詩主體論”的主要立論依據。
但是,毛澤東主席的說法,是對當時詩壇狀況尤其是作者隊伍的一個客觀評判,針對的是當時的文藝動態來說的。他在這句話前面還加了“當然應”三個字,但是并沒有說“詩永遠應以新詩為主體”。他只是說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并沒有說不許青年人創作舊體詩。
詩歌是發展的,動態的,詩歌作者的隊伍構成也是在不斷變化的。21世紀的國民受教育程度,與上世紀50年代甚至需要辦掃盲班的時期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當時認為“不易學”的舊體詩,對今天的許多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作者來說,已經不是什么問題了。
至于說這種體裁束縛思想,恐怕也不盡然。今天許多優秀的詩詞作品的思想性、藝術性都是得到了很好的體現的。毛澤東主席有著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學修養,他自己的許多詩詞作品,如《沁園春·雪》、《送瘟神》等,都有著巨大的思想空間。請問他的思想,被舊體詩詞這種體裁束縛住了嗎?郁達夫、聶紺弩等許多現當代詩人的詩詞作品,也都有著獨特的思想魅力和情感張力,請問他們的思想被這種體裁束縛住了嗎?《天安門詩抄》中收入的四五運動中出現的許多舊體詩詞,如《揚眉劍出鞘》等,同樣表達了非凡的膽識和見識,而且其中許多作者都是當時的青年人,請問他們的思想,被舊體詩詞這種體裁束縛住了嗎?顯然沒有。
相反,當年的很多新詩,還有余零先生文中贊賞的《紅旗歌謠》等等民歌中,卻充斥著個人崇拜和假大空的空洞情緒,難道我們應該將“束縛思想”的原因,歸罪于新詩或民歌的體裁嗎?
“實事求是是毛澤東思想的活的靈魂。”完整準確地理解和反思以新詩為主體的說法,正是實事求是精神在文藝界的具體體現。這樣做,無損于毛澤東主席的偉大,也無損于毛澤東思想的光輝。時代不同了。難道我們還要搞過去“一句頂一萬句”那一套嗎?
余零先生在文中說:“今年是毛澤東1958年在成都會議上關于新詩的講話發表50周年,希望中華詩詞學會和《中華詩詞》雜志社借此紀念之期。對學會成立20年來的情況進行一次回顧、反省,總結出經驗、教訓,以期今后更好地沿著《發展綱要》指出的方向前進。”是的,這個建議是值得有關方面認真思考的。但是,我也希望余零先生,包括和余零先生持相同相近觀點的人,還有另外一些對舊體詩詞創作抱有偏見的詩人和理論家,也能對舊體詩“謬種流傳”“貽誤青年”等等觀點進行一些回顧和反省,總結出經驗和教訓。相信這種工作,對詩壇的進步,對文藝的大發展大繁榮,都是有益的。
二、什么詩應當成為詩歌的“主體”?
余零先生文中還有這樣一段話:“休矣”反對“新詩主體論”,還有一個“理由”是:它違背了“多樣統一的普遍規律”,是“有悖詩歌生態平衡而主觀臆造出來的”,因此,“休矣”反對主體論,主張無主體論,說“不必人為去分什么主體、肢體……任其自由自在發展,保持詩壇生態平衡足矣!”
筆者認為,丁國成先生提出的這個“理由”,是很值得重視的。而余先生的“質問”,則是很值得商榷的。余先生說:“首先,我們要問一問:‘多樣統一難道是一種多樣的平衡態勢,沒有主體和肢體之分么?”
是的,沒有。哪一種體裁的作品能夠打動人心,哪一種體裁自然可以成為那一個時代的詩體代表。但這是讀者挑選,時間淘汰的事情,是后世的文學史家做的事情。而就創作本體來說,怎么能夠規定一種詩體是“主體”,要“提倡”,另一種詩體是“非主體”,不準“提倡”,甚至不準寫作和嘗試呢?這和魯迅筆下趙老太爺的“不準革命”何其相似乃爾!難道在自由的旗幟高高飄揚的詩壇,非要去區分出個體裁的地位尊卑不可嗎?難道舊體詩永遠作“從”,新詩永遠作“主”,就是當代詩壇的正常現象了嗎?
套用余先生的話來說:從中國數千年的詩歌發展史來看,答案是明確的,無主體論是站得住腳的。“一代有一代的代表詩歌”,可是這“代表詩歌”并不是獨霸詩壇唯“欽定”獨尊的所謂“主體”,而是百花園中最美麗的那幾朵鮮花。姚黃魏紫,各有風姿。正因為百花齊放,所以才春色迷人。如果把別的花朵全都鋤掉,只留下幾朵不“謬種流傳”不“貽害青年”的“主體花”,這春色還完整嗎?
三、理性看待今日詩壇
今日詩壇,誰家天下?當然是新詩和舊詩共存的“天下”。如果有誰還固執地堅持說新詩是絕對“主體”的話,只能說是一個盲人在說笑話。
正如余先生文中所言:“我們不要滿足于中華詩詞學會已有16000名會員之眾,全國已有100萬人的傳統詩詞隊伍……”是的,中國有十幾億人口,我們絕不能滿足和陶醉于這幾個數字。可是,面對這么人數眾多的龐大“隊伍”,卻視而不見,偏要還說詩歌以新詩為主體,是不是也太片面和橫蠻了一些呢?
今日詩壇早已是新體舊體比翼雙飛的格局了。新詩主體不主體的問題,在事實面前,只是一個承認不承認的問題,而早已不是討論不討論的話題了。丁國成先生的“新詩主體論可以休矣”的論點,可以說是一種非常客氣的說法了。實際上詩壇某些人念念有詞的所謂“新詩主體論”,不過是另外一件“皇帝的新衣”罷了,而丁先生,也不過是做了安徒生童話中那個說真話的小男孩罷了。
什么詩應當成為詩歌的“主體”?什么也不應該成為主體。更不應該成為所謂欽定的主體。一首詩的生命力,在于是否打動人心,喚起共鳴,而不在于體裁是舊體詩還是新詩。
四、舊體詩要提倡,新詩要提倡
新詩盡管有各種缺點,但是這種詩體完全可以繼續調整自己的前進的腳步,用自己的色彩和芬芳在詩壇上展現自己的魅力。說“新詩主體論可以休矣”。并不是要用舊體詩來“壓迫”新詩。新詩主體論可以休矣,舊體主體論更是完全沒有必要。白樺先生有一句新詩說:“陽光,誰也不能壟斷。”是的,詩壇,也應該是誰也不能壟斷的。老詩人劉章在去年的某個論壇上發言的題目是《呼喚新詩與詩詞的相融互補》。他是一位既寫新詩也寫舊體詩的詩人,他的這個觀點,我很贊成。新詩學習舊體詩詞的長處,舊體詩詞學習新詩的長處,攜手并進,比翼齊飛,甚至在相融互補中出現第三種體裁也未可知。這一切對詩壇來說,不是都挺好嗎?另外一位著名詩人洛夫先生,據說也在那個論壇上強調要“重新找回失落已久的古典詩歌意象永恒之美”。他說:“寫新詩與寫舊詩的朋友應相互尊重各自的選擇、各自的興趣,但我今天在這里必須呼吁,寫現代漢語詩歌的朋友在參照西方詩歌美學,追求現代或后現代精神之余,不要忘記了我們老祖宗那種具有永恒價值的智慧的結晶,真正的美是萬古常新的。”這些觀點,值得余零先生也包括一些極力主張新詩“一統天下”的人士們再三深思。
僅就閱讀中的思考談一些淺見如上。也算是作為一個新詩和舊體詩的作者對余零先生文章的一些讀后感吧。另外,余先生文章中對《中華詩詞》具體編輯和“青春詩會”還談了一些“建設性”意見,限于篇幅,筆者這里暫不置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