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感

郭翠華

1

不知過了多少個年，年又來了。但它肯定不是去年的那個年了，去年的年什么樣子已經記不清了，古人說年年歲歲總相似，日子就這么過著，過著過著，年就到了。站在年的面前，才發現年已經不年輕了，不年輕的其實是我們自己，年把屬于我們的光陰帶走了，留下的那些是我們對人生支離破碎的記憶。

2

一直弄不清年的意義，記憶中，年仿佛就是用來盡情享用的。人們總是在年的時候，將存儲了一年的罐子砸碎了，于是我們便聽見錢幣歡快的流淌聲；于是我們便看見欲望的翅膀四處飛揚著；于是人們就像過家家一樣充斥著物質的年。年的滿足也許來得太容易，年讓生活不再貧乏的人們產生了困惑，這樣的年還有過頭嗎?

3

年說年就是家。

年用巨大的手掌把家放在我們的面前，有點夸張有點張揚，年讓我們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腳步，開始加入年的行列。因為年成了日子唯一的通道。

有再多的錢也不能掙了，有再多的事也不能做了，那時中國這個民族最最齊心協力的事就是過年。所有出門在外的游子拼命往家趕。那時離家的人不論路途多么遙遠，只有一個念頭：回家。年讓漂泊的心開始尋找家的港灣，那時家在人的心里才有了分量。

家是什么，就是親人團聚，充滿天倫之樂的地方，從這個意義上講，年就是家的守護神，年提醒我們，沒有了家，人生還有意義嗎?

4

年給了心一個停頓的空間。

只有這個空間，才能讓我們回過頭去看到我們的從前。從前是一個農耕的時代，冬天過去了，春天就要來了，年與年之間有一個神圣的儀式，那就是除舊迎新，于是我們的祖先就去守歲，守著年與年交替的那一刻，那一刻有祈禱、有期盼、也有感恩，于是天地和諸神在那一刻變得至高無上。

守著除夕，就是守著明天和希望，于是守歲就有了特別的意義，今天的人已經不會守歲了，我們只知道春節的聯歡晚會；只知道那一刻驟然響起的電話，是親朋好友的祝福；只知道用驚天動地的爆竹聲來劃分年的新與舊。歲歲年年人不同，只是我們已經忘記了我們的祖先，沒有我們的祖先盤古開天地，就沒有我們子孫后代的今天，我們的祖先就站在年的那一頭用期盼和祝福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子孫，而我們早就忘記了什么叫感恩。

5

這樣想年的時候，年的面孔已經落滿了歲月的滄桑，人類的生命太有限了，我們對年又能看懂多少。年其實就是我們祖先用虔誠的信仰制作的一件繡滿了圖案的大紅襖，只不過在歲月的漂洗中，才逐漸地褪盡了它的光彩。

年就像那些被現代文明浩劫過的原始的部落，在嬗變中，變得面目全非，在那些看似相似的傳承中，物是人非，貌合神離，早已不見了當年的身影。年就像一本代代相傳的曾經厚重的書，封面還是那個封面，但我們已經看不見當初的內容，當我們毫無顧忌地刪除了那些繁縟禮節；當我們隨隨便便地更新了其中的篇章，所剩無幾的年，還能告訴我們什么呢。

當我們回望的時候，我們就會發現年是一種圖騰，它依舊神圣地站在歲月的深處，年，流淌的綿延的血脈是誰也割不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