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榮臻與中國核潛艇

張治宇

聶榮臻元帥于1956年11月出任國務院副總理，并兼任國防部國防科學技術委員會主任、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主任，主管國家科技發(fā)展和國防科技事業(yè)特別是尖端武器的研制工作，期間，他對中國核潛艇工程曾給予了巨大關懷和具體指導。

親筆起草絕密報告拉開核潛艇攻關序幕

1957年10月15日，聶榮臻、陳賡、宋任窮等代表中國政府赴莫斯科，與蘇聯(lián)政府簽訂了國防新技術協(xié)定，內(nèi)容包括：建立中國原子能工業(yè)、生產(chǎn)原子武器、原子武器運載工具即導彈、建立軍事航空工業(yè)及艦艇建造工業(yè)等。

在我國第一座實驗型原子能反應堆開始運轉(zhuǎn)后，聶榮臻即于1958年6月18日邀請海軍和國防工業(yè)部門的領導及有關部門負責人，就研制核潛艇問題進行討論研究，并在核潛艇的研制原則、進度、任務分工、組織領導、總裝廠建設等方面取得了一致意見。

1958年6月27日，聶榮臻以自己的名義親筆向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起草了一份絕密報告——《關于開展研制導彈原子潛艇的報告》。6月28日，周恩來在報告上批示：“請小平同志審閱后提請中央常委批準，退聶辦。”次日，鄧小平仔細審閱報告后批示：“擬同意，并請主席、彭總閱后退聶。”毛澤東和彭德懷也隨即圈閱了這個報告。審批速度之快，大大出乎聶榮臻的預料。

報告重新回到聶榮臻的辦公桌上。一項事關海軍建設大局，也關系到國防現(xiàn)代化建設大局的重要尖端技術工程就這樣拍板了。

“核潛艇工程不宜全部下馬，必須堅持下去!”

中央決定研制核潛艇后不久，蘇共總書記赫魯曉夫?qū)ξ覈M行正式訪問。會談中，他出人意料地要求中國政府同意蘇方提出的“關于建立聯(lián)合艦隊與中國沿海建立長波電臺的建議”。聯(lián)合艦隊和長波電臺事關國家主權問題，這一無理要求理所當然地遭到了毛澤東的拒絕。

1959年6月20日蘇共中央致函中共中央，提出中斷對中國若干重要項目的援助。1959年9月赫魯嘵夫再次來華，周恩來與聶榮臻在同他的會談中提出，希望蘇方不要中斷援助中國協(xié)定中規(guī)定的項目，并再次提出核潛艇的技術援助問題。赫魯曉夫不屑一顧地說：“核潛艇技術復雜，你們搞不了；花錢太多，你們不要搞。”事后，毛澤東十分氣憤，說：“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

1960年8月蘇聯(lián)撕毀了全部協(xié)定，撤走了全部在華專家，完全斷絕了對中國的援助。與此同時，中國發(fā)生了連續(xù)3年的自然災害，整個經(jīng)濟建設處于最困難時期。按照國防科研工作“縮短戰(zhàn)線，任務排隊，確保重點”的方針，中央決定集中力量，把研究原子彈、氫彈放在第一位，考慮讓核潛艇研制工作下馬。

聶榮臻及時召集有關部門負責人，研究新形勢下如何發(fā)展國防尖端技術。他表示：“核潛艇工程不宜下馬，必須堅持下去!”艦艇研究院院長劉華清、政委戴潤生也建議：“核潛艇工作不能全部下馬，否則，不僅會造成經(jīng)濟上的損失，而且技術隊伍也將散失，以后再重新上馬，困難更多。”

終于，這一意見得到周恩來的支持。中央在國民經(jīng)濟嚴重困難的情況下，仍決定保留一個由五十多人組成的核動力研究室。這樣，核潛艇研制本著少花錢、少用人的原則，集中力量于幾項技術復雜、周期長的關鍵項目攻關，其它項目暫時停止，從而保證了研究工作的繼續(xù)。

“核潛艇的研制，要借原子彈的東風搞上去。”

1964年6月我國成功發(fā)射一枚中程火箭；同年10月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這些成就極大地鼓舞了海軍裝備戰(zhàn)線上的科技人員和干部，聶榮臻也難掩內(nèi)心的喜悅。1965年春節(jié)，他將黃旭華、錢凌兩位專家請到家中，說：“原子彈爆炸成功，是一股強勁的東風，我們核潛艇研制工作，要借這股東風把它促上去。”兩位專家都表示贊同，建議核潛艇研制應全面迅速地予以恢復。

為此，海軍與有關部門反復進行研究，并將全面恢復核潛艇研究的意見上報中央。很快，周恩來召開了中央專委會議，對核潛艇研制的有關問題進行研究，并確定了研制原則、步驟、基本項目、經(jīng)費及落實辦法等。1965年3月，停滯了幾年的核潛艇工程重新全面展開。

1966年11月，科研部門提交了反潛魚雷核潛艇總體設計方案。當時，設計上面臨“常規(guī)艇型加核動力”與“水滴線型加核動力”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持前一種觀點的人認為：我國工業(yè)基礎落后，應采用“常規(guī)艇型加核動力”，且發(fā)達國家大都是遵循“普通線型核動力——常規(guī)水滴型——核動力水滴型”的路子，我們不能再犯50年代那種“冒進”的錯誤，將人家的“三步”化為“一步”走。但總工程師黃旭華等人堅決主張搞“核動力水滴線型”，他們認為：“核動力水滴線型”方案是經(jīng)過幾年調(diào)查研究和在一定的實驗基礎上提出的，其特點是圓形截面，流線性好，水下操作性好，阻力小，機動靈活，生命力強，可大大提高航速，是目前世界上先進國家都在研制的目標。我們不能因為50年代的“冒進”而裹足不前，只要解放思想，群策群力，“三步”并作“一步”不是沒有可能。

12月5日，聶榮臻專門召集有關部門負責人開會，聽取各方面意見。對于不同意見，他聽得很認真，并不時插話詢問；而對一些可以定下的當即拍板確定，對一下子拿不準的，則當場與有關方面負責人協(xié)商。當談到對核潛艇艇型的不同意見時，聶榮臻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說道：“總體不要用常規(guī)潛艇的艇型，要重新設計……中國的核潛艇絕不是‘核動力加常規(guī)艇型，而應該是好馬配金鞍，搞‘核動力水滴線型!”

多年后，核潛艇總設計師黃旭華仍動情地說：“聶帥的這個決策，意義非常深遠。別看是簡單幾句話，使我們受到極大鼓舞。小木屋是房子，摩天大廈也是房子，但摩天大廈決不等于小木屋的相加，也不等于是小木屋的放大。核潛艇決不等于常規(guī)潛艇加一個核電站就可以成功!”

“就是戴手銬，核潛艇工程我也是抓定了!”

正當核潛艇研制工作全面展開時，“文革”混亂波及全國各地，許多擔負核潛艇研制任務的單位受到?jīng)_擊，部分工廠停產(chǎn)。雖然召開了幾次領導機關的協(xié)調(diào)會議，許多研制項目仍無法進行。

情況反映到聶榮臻那里，他坐不住了，決定在北京召開有幾百人參加的工程。協(xié)調(diào)會議，所有擔負重要任務的研究所、生產(chǎn)廠領導人和技術負責人全部參加。國防科委的通知中明確要求，接到通知的同志無論有什么事，都必須按時到會，即使正在被批斗的也要來。

這在當時是要冒很大風險的，搞不好就要惹怒“中央文革”，甚至被扣上“用生產(chǎn)壓革命”的帽子。況且，那時聶榮臻和一大批老同志已被誣為“二月逆流”，正受到林彪、江青一伙的迫害，政治處境十分艱難。但聶榮臻不顧自身安危，還是下決心要開這個會，不然，中國核潛艇的建造，就會變得遙遙無期。

1967年6月25日，有關核潛艇的秘

密會議在北京民族飯店召開。會上進行了技術和進度協(xié)調(diào)，討論了任務安排與落實問題。大家一致要求，希望中央首長到會作批示，把講話用中央文件的形式下發(fā)，以解決停工停產(chǎn)、任務落實不下去的問題。

當天下午，聶榮臻一身戎裝來到會場，與全體代表見面，并作了重要指示。他說：“核潛艇工程是毛主席親自批準的，中央集體研究決定的一項關系著國防建設的重要工程。任何人也沒有資格，沒有理由讓它半途夭折!”

“……這項工程工作量很大，協(xié)作面廣，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緊緊相扣。每個部分的工作都要從大局出發(fā)，只能提前，不能拖后，不要讓自己的部分，影響整個工程進程。困難是很多的，一定要千方百計克服解決。”

講話快結束時，聶榮臻再次強調(diào)：“一定要按時完成任務，為加強我國的國防力量做出新的貢獻。”

會上，有人反映造反派對核潛艇研制工作橫加干涉和阻撓。聶榮臻忍不住發(fā)火了，大聲說：“不要理他們!抓國防建設，何罪之有?就是戴手銬，這個工程我也抓定了!”聶榮臻親自到會講話，給堅持核潛艇研制工作的同志以極大地鼓舞。為防研制中斷冒險簽發(fā)《特別公函》

協(xié)調(diào)會結束后，大多數(shù)單位的研制工作開始動起來，但仍有少數(shù)單位任務遲遲落實不下去。由于造反派干擾，有的單位甚至協(xié)調(diào)會精神都無法傳達。針對這種情況，核潛艇工程辦公室的同志建議以中央軍委的名義發(fā)一份《特別公函》，說明核潛艇工程的重要意義，并規(guī)定任何人都不得違反，以使各項研制工作有效地進行。

但有人認為，此時發(fā)這樣的公函不合適。于是，核潛艇工程辦公室的同志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把起草好的《特別公函》草稿、申請意見和如何傳達貫徹的報告交給國防科委副主任劉華清，請他簽署后呈報給聶帥。1967年8月30日早晨一上班，劉華清便揣著打印好的材料，來到聶榮臻國防部的辦公室。還沒等劉華清說幾句，聶榮臻就全明白了。他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一遍這份史無前例的《特別公函》。不經(jīng)軍委常委會研究，不經(jīng)主持軍隊工作的林彪點頭，當時已經(jīng)卷進“二月逆流”的聶榮臻要簽署這樣一份面向全國的文件，風險可想而知。但聶榮臻絲毫沒有顧忌，他霍地從椅子上站起，甩掉手中的手杖，幾步跨到桌前，雙手展平《特別公函》的四角，抽出毛筆，在硯臺上飽蘸墨汁，果斷地在公函左上角簽上了“聶榮臻”三個大字。

隨即，中央軍委發(fā)出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個《特別公函》。根據(jù)聶帥的批示，工程辦公室的同志帶著《特別公函》直接到有關省、市及工廠、研制所，召開群眾大會進行傳達貫徹，他們大聲疾呼：“核潛艇工程是毛主席親自批準的一項重要國防尖端技術項目!是黨和人民交給我們的一項極為光榮艱巨的政治任務!對國防建設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任何單位，任何人，均不得以任何借口和理由沖擊車間，更不能以任何借口停工、停產(chǎn)……必須保質(zhì)、保量地完成任務。”

各路人馬揣著《特別公函》日夜兼程，走關東、奔西北、下江南、入西南、進三線，暢通無阻。后來的事實證明，《特別公函》是動亂年代里的一柄“尚方寶劍”。各有關單位的主要負責人親自帶人到生產(chǎn)廠、制造車間、試驗室、研究所傳達，“尚方寶劍”一亮出，與核潛艇研制有關的單位，生產(chǎn)科研秩序紛紛恢復，廣大干部、科技人員和職工得以排除干擾，保證了研制的順利進行。

全程關注下，第一艘核潛艇試制成功

聶榮臻不僅對核潛艇的研制方針、計劃等大的方面抓得很緊，在工程配套、試驗和質(zhì)量等方面也傾注了大量精力和心血。

1968年，第一艘核潛艇開工建造。翌年年初，聶榮臻要核潛艇工程辦公室主任陳右銘匯報有關魚雷研制情況。在認真聽完匯報后，他關切地說：“你當工程辦公室主任，又兼七院副院長，主管科研，工作一定很多，很辛苦。要注意把科技人員很好地組織起來攻關，充分發(fā)揮他們的作用，以減輕領導的負擔。科研工作難免發(fā)生問題，出了問題，領導把責任承擔起來，使科技人員敢大膽負責，不要遇事就請領導決策。”

“新研制的設備要進行充分試驗，技術過了關才能生產(chǎn)、裝艇。對不愿為科研做試驗的工廠，要說服教育。一定要注意質(zhì)量，技術上不過關，生產(chǎn)出來不能用，既浪費，返工更麻煩，特別是核動力、導彈和潛艇的總體質(zhì)量更要重視，不然會出大問題。你們不僅要抓好潛艇總體和配套設備的研制，更要注意抓反潛魚雷的研制。否則，反潛魚雷核潛艇就是空的。”

聶榮臻一直十分關心研制的進展情況，對每一項重要試驗都親自過問，并作指示。1970年，第一艘核攻擊潛艇基本建成。7月15日，周恩來和聶榮臻頂著“四人幫”的干擾，召開中央專委會，聽取了核潛艇總設計師彭士祿的匯報。聶榮臻指示，“不要趕任務，要以搞好為準。”12月26日，核潛艇終于下水，開始了緊張的碼頭安裝工作。至1971年4月，各項調(diào)試工作完畢，并裝填了燃料，準備作第一次啟動。在周恩來和聶榮臻的關懷下，核潛艇進行了4個階段的試驗，累計出海20余次，航程6000多海里。

1971年8月，第一艘核潛艇經(jīng)過歷時半年的反應堆安裝和調(diào)試，中國人自己的核潛艇終于建成了。1974年8月1日，中央軍委發(fā)布命令，將這艘核潛艇命名為“長征一號”，正式編入人民海軍的戰(zhàn)斗序列，同時舉行了莊嚴的軍旗授旗儀式。至此，中國成為世界上第5個擁有核潛艇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