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低（五章）

張慶嶺

一個詞

一個詞

在一本書里奔跑。先是跑成一個短語，接著跑成一個警句，然后又跑成長長的一段話，一個歷史故事的細節。

它聽到了高潮的

呼喚聲。

一個詞，在一本書里，奔跑著，越過一頁又一頁，氣喘吁吁，跌宕起伏，穿云吐霧，從書頭，直到書尾。有時，如一道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有時，又像一道河流：浩浩蕩蕩，千轉百折，狂奔入海。

它奔跑著……最后停止在休止處。仿佛剛剛從夢中醒來，將兩手從世界里猛然抽出。

一個詞，終于停下來。

把一本書合上，把自己合上，回到自己

最初的干凈。

一群小魚

人工湖里，游著一群小魚。

看上去，它們竟是那么的小，盡管自由連著自由，卻也泛不起半點微瀾。甚至可以這樣說：

即使它們把小全連在一起，也不會影響湖水的清澈。

毫無疑問，人們終于發現：甚至正是由于這群小魚的悠然出現，湖水

才變得如此

干凈。

一群小魚，無拘無束地游著，它們忘記了水，忘記了目標，旁若無人，就像長長的一串長著小小尾巴的水滴

一晃，一晃，一晃

把整個世界，帶進

龐大的透明里。

聽話音

聽話音

小孫子至少掉了兩顆門牙，有幾個字從那里偷偷溜出去，至今

不知去了哪里。

聽話音，母親真的老了，連嗓音都拄上了拐杖，上半句小心翼翼地扶住下半句，差一點

讓我的心

跌倒。

聽話音，他這次賠大了，一百萬打幾個雷，閃幾道閃，隨著雨嘩嘩下到地上，小溪一樣

說流走就流走了。

聽話音，她只剩下了愛，被一串又一串的否定詞遮掩著，幸福只晃動了幾下，就再也

不見了身影。

聽話音，你還在夢中，你的話找不到你的嘴，你的腳找不到你的路。

貪玩兒的夢，被心氣神兒拽住

一時還回不了

家。

一個人怎樣成為一張照片

那里是黑暗的，但那里

是你的一次誕生地。

門開了，你以光的速度，進去，并消失在里邊。但，不——

事情正好相反。

是你，似乎又不是原來的你，仿佛今天的你問昨天的你：喂，你還好嗎?而你竟讓一次回答停在那里，任憑時間，一轉身，或者疾速地作出一個動作

答案一閃，就不見了

只留下一堆詞語。

一種從未有過的假象，不容修改的假象，披露了你

進入一道閃電時

所發生的一切。

成 長

一滴水，清了清嗓子，伸了伸舌頭，它——

向世界說出了

一條小溪。

一條小溪，勇敢地將胳臂一揮，披荊斬棘，一路奔波，它——

指引自己找到了

大海。

大海，環視天下，錘煉萬年，沉寂萬年，它——

終于，凝練成了

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