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鳥化石及其他（九章）

李　耕

鳥化石

鳥化石，同時凝于同一時刻，有呼吸的羽與無呼吸的石相合相融于同一時刻。

死的主體，是有羽的鳥，還是石？

便問：是無羽的項羽，還是歷史？

窒息于變幻之猝然，

未及刻跡出僵凝時刻之一瞬：是鳥的自投石網？是石網逼鳥自投？或

是二者同一時刻殉情于災難？

鳥，不再飛翔。

石，沒有聲息。

僵死的姿態，敲擊醒的永恒……

漂泊的羽

漂泊的靈光，終生漂泊。不落腳海角，不落腳天涯。

漂泊的鳥音，將鳥巢的良心，屋檐的仁慈，披在羽的靈魂上，

尋覓：

窮村陋巷，受災的阡陌，硝煙間之血泊。

尋覓：

凈土，卻不居凈土。不占有睿智之寧靜，和諧的角落，光明的黑夜，純樸的心靈。

尋覓：

一旦亡故于漂泊之途，

不葬雪山之巔，不葬錨的海岸。

白浪，白云，

白雪，白花。

墓碑，白的鳥羽……

潮 跡

匍匐于起伏狀態之后，潛隱于下，然后泯失。

再，另一次潮汐起落。

立潮之浪峰者，驍勇的背影，自覺的背影。

被動的背影。

彷徨徘徊，踟躕不進，低調而逝。混沌中，留下唏噓。

再，又一次潮起汐落。

逆潮而動，未被潮之浪濤淹沒者，聳立自己的碑于狂瀾之中。

不在乎碑的，

無形的碑，難忘卻隱無形于浪的記憶，

圣者，

或綠林如漢……

零的感覺

讓糾正謬誤的柵欄、警棍和旨意，燒制成上釉的名瓷，

只可破碎，

只可焚燒。

廟宇漆黑。盲者口述的漆黑文字，巫的符號。

清澄之水，混于泥沙。

蒸餾出大碗茶，不夠干渴者解渴。

大漠的火焰山下，

太陽太烈太酷太讓人寒戰。

蓋棺時，

嗩吶，

吹奏空白……

隕 落

流星之隕，墜入塵世。

一瞬的時光之閃，凋謝之火，以碎石之形與草木為伍。

落魄世塵，唯螢之光，照亮它星的情懷。

于是吟哦，

于是呻吟或吶喊，

于是以慈悲之心，為草木小蟲，彈幾句心曲。

霹靂聲中，

又二度貶為隕石。隕落時，依舊曳出星的火光。

二度從塵世隕落，豈不是墜入暗黑地獄？

地獄？

從從容容，依舊曳出星的光焰……

消失，然后復活

讓影子，在眾生的視覺中消失。

讓聲音，在眾生的聽覺中消失。

讓肌膚，在眾生感覺的風的觸覺中消失，也讓自己的文字,在眾生生存的空間消失。

最后，

讓自己的肉體，在自己生存的空間消失。

再最后，讓自己復活，

復活在眾生中的螻蟻、壁虎、飛鳥、蛺蝶、野蜂之中。

讓自己的影子、聲音，自己的靈魂，

復活在

善良的眾生中的悲憫與關懷之中，

也在眾生中的

善良的人群之中……

凡·高的向日葵

向日葵，凡·高的。

凡·高的向日葵，不面朝同一個太陽鞠躬，從不扭動自己的頭顱注視同一個太陽的升落。

頭顱，

高貴。

沉重且又高貴的頭顱，無奴才的目光。

只是缺失了一只耳朵，所以，

背影敲擊命運的雷聲，背離世塵時尚的吶喊，所以，

沉湎于自己孤獨的光與色，沉湎于自己向日葵的自尊。

所以，沉湎于

窮困的凡·高在死的富有中，仍執著于自己太陽的路。

一盤葵花，一個太陽……

秋 野

小溪枯季，一線線水彎曲。彎曲的弦低調。

蕭瑟之風寒涼，萎黃的草葉顫抖。

秋之蟬，墜入草叢，

荒涼的塵土，是蟬的墓。

此刻的山野阡陌，正忙于晚割。

金黃的稻垛，未現出愧對季節的臉色。

無論是晚秋或嚴冬，

山村的屋脊，冒出輕松的炊煙，尋找漂泊的云朵與閃爍的星星。

此刻山村的夢，

不再有秋的寂寞。

秋野寂寞，

只是秋野自己的寂寞……

燭 祭

欲燃燒暗黑，卻未能將暗黑焚于盡。

燭，無眠，但清醒。

微弱光焰，恍惚出一種聲音，叮嚀著腳下暗影浮動的泥土。

光焰，

又是一種目光，注視著墻壁間仁慈的或丑惡的影。

鬼魅之風，

將殘燭搖曳的火焰熄滅。

不愿熄滅，

終還熄滅。

窗外，幾點寒星，以自己的微笑，奠祭這流著淚而歿的亡者。

也許，曙光可以將暗黑驅逐。

燭，已看不見這光明的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