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芳
在寫這篇稿子前,我有過很久的猶豫。因為對我影響最大的詩有很多首。一定要在這么多首里選出“之最”,也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
在反復回憶那些在腦中占據著極其重要位置的詩歌之后,我最終把目光停在陸憶敏的《美國婦女雜志》。
最早看到這首詩,是在1994年或1995年。那時,我對現代詩的接觸大多來自那份著名的《詩歌報》和一本《后朦朧詩全集》。《后朦朧詩全集》是從文聯某位老師那里借得的。書中收入陸憶敏幾首詩,《美國婦女雜志》是其中之一。
怎么來形容當時看到這首詩時的感受呢。似乎是突然地,一扇窗打開了。那種譏諷和決然的表達,從容、平靜而又輕盈得讓我莫名地喜歡。
1994年或1995年,我還是一個心智尚未成熟的世事未諳的女孩。對于女性寫詩是要消除還是堅持“女性意識”的各種說辭正莫衷一是,陸憶敏的《美國婦女雜志》以淡定迷糊而又清晰的罕見方式,給我打開了一扇有無限可能的窗。
據詩人自稱,“這首詩的靈感來自偶爾在手邊的一本美國婦女雜志的封面。”在詩中,詩人突出的是一個無聲無息的女性群體,而不是詩中的敘述者。敘述者的遭遇不幸也曾是無數女性在此之前遭遇過的,后來者僅僅是重復前面的人已經上演過的故事而已。因此,她的痛苦并不比別人更痛苦,她的叫喊也并不比旁人更讓人聽見。
自小,我生活于一個非常溫情的家庭中,家中父母兄長對我的寵愛,讓我從沒有感覺到過社會上所謂的重男輕女。相反,我覺得身為一個女孩子,是多么的幸運。而對于詩歌,我一直認為,女性更具詩性與詩意,因為她們更敏感更細膩更易于陷入幻想之中。一個女詩人,能寫出鏗鏘鋼硬的“大詩”,當然是一種難得的品質。但是,柔軟的小,難道不也是一種力量嗎,甚至是更巨大的力量嗎!
然而個人的體驗并不能代表整體。我不是女權主義者,我卻也非常清楚,女性在爭取自身解放道路上,已經奮斗了幾個世紀。這是一個多么漫長的,充滿著觀望、譏誚、嘲諷、咒罵和扼殺的過程。即使是今天,兩性之間的對話迷惘,也并沒有真正地消除。但是,如果說,平等是一種幸福,那么這幸福一定不會從天下掉下來。這種幸福,最大程度取決于自我尊嚴的意識上。如果你珍愛自身,那么很多自怨自艾便有了消弭的可能。很多被動的傷痛也便有了阻隔的可能。這種“自身的愛”不是小愛,而是寬懷寬諒普于萬物的愛。
陸憶敏的《美國婦女雜志》以如此恰如其分的方式,暗合了這樣的一種我向往我仰望的愛。
很多年后,我看到柏樺對此詩的評價:“她的詩是那么突然,又那么輕盈,又那么迅速,迅速中懷著柔情;又那么幸福,這幸福中含著淚水,又那么寬懷。是的,她所向往的同情,給予的同情是那么高貴,那是唯一的女性才具有的高貴。”
柏樺的寥寥數語,再次讓我感覺到,眼前突然地,又開了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