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南
哥爾多巴城。/遼遠又孤零。//黑小馬,大月亮,/鞍囊里還有青果。/我再也到不了哥爾多巴,/盡管我認得路。//穿過平原,穿過風,/黑小馬,紅月亮。/死在盼望我/從哥爾多巴的塔上……
第一次讀到這首詩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那時高中畢業后去母親的舊居住了一陣,在那里發現了許多舅舅留下的文學書籍。《洛爾迦詩抄》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戴望舒翻譯。從那時起,洛爾迦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年輕時我幾乎能背下他所有我喜愛的詩歌。而這首《騎士歌》(又譯《騎士之歌》)也在我心中吟唱了許多年。
洛爾迦的詩歌有種純凈的質地,這無疑與他所生長的人文和地域環境有關,他的故鄉安達露西亞在西班牙南部,流傳著一種吉普賽人的歌謠形式——傳奇,由于節奏感強、即興性強,很適于吟唱,所以他的詩歌在西班牙的鄉村、廣場、酒肆、學校被人們廣為傳唱。與民謠的方言俚語不同的是,他沒有直接詠唱日常生活中的細枝末節,而是把自己對生活的認知融入其中,進行了創造性的想象,使之成為高于生活的藝術作品。比如《啞孩子》《吉他琴》《三河小謠》《海水謠》等等,都已成為詩歌的經典篇目。
這首《騎士歌》通過反復的詞語重疊、語言倒置在平衡著整首詩的節奏感,這種節奏強化了人們的記憶,像烙印烙在心上。這首詩我后來也讀過幾個不同譯者的版本,但仍認為戴望舒的譯本最為精確,也最為干凈。他把對民謠獨特的感覺傳達得淋漓盡致,盡管詩人的想象有時看上去顯得有些突兀,不符合我們東方人的審美習性,但詩中不斷重復的句式彌補了這一點,使得整首詩渾然一體。
《騎士歌》除了它特有的美妙音節外,通篇在傳遞著一種絕望的、死的氣息。盡管抵達哥爾多巴城沿途一路有絕美的好風景,但它們也無法擋住死亡,這是宿命,也是終極。詩人的憂傷也正是由此產生。在洛爾迦許多詩中也彌漫著這種憂傷,而這種憂傷的基調也傳染了我,我的靈魂仿佛也被涂上了這種憂傷色彩。正因如此,在我多年的寫作中不敢有太多的虛張,也盡可能做到語言上的簡潔干凈。
啊!英勇的小馬!/啊!漫漫的長路!/我還沒有到哥爾多巴,/啊,死亡已經在等我!//哥爾多巴城。/遼遠又孤零。
如果說一首詩能影響一個詩人的全部寫作,這肯定是荒謬的。在隨后的很多年中,我先后不斷地變心,喜歡過許許多多的詩人,他們的寫作各有所長,讓我吮吸著藝術和精神養分,在自我完成的過程中不斷反省。但唯獨是洛爾迦和他的安達露西亞一直潛伏在我的內心深處,我相信那是一處寂靜的田園,也甘愿受到引領,抵達一個又一個新的峰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