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關愛

葉兆言

常在文章中看見“逆反心理”幾個字，有人說它是種生理現象，表現在16歲的女孩身上尤其嚴重。在女兒出國前的一個月，我充分領教了這種“逆反”，喊她干什么，她硬和你對著干。我們之間發生過的激烈爭執，數量相當于她長到16歲的總和。老實說，我們都很失望。

我一次又一次失態，有一天，竟然動手打了她。自從女兒出國定下來之后，我一直在為她操心，起碼自己覺得是這樣。在父母眼里，孩子永遠長不大，我們不停地要求這樣，要求那樣。作為父親，我不明白為什么只看到女兒的缺點，女兒會彈鋼琴，一次又一次考上重點學校，這次又以出色成績獲得出國留學一年的機會。她畢竟只是個中學生，我不明白自己還希望她怎么樣。有個美國朋友來我家做客，他正翻譯我的一部長篇小說，挺真誠地說：“你女兒英語很好。”一個來旅游的英國女孩，在我們家住了一個星期，用英語和她整晚聊天。可是我對女兒的英語程度還不放心，老是讓她再多背些單詞。

在這一個月中，我完全失控，一看到她看報紙的娛樂版或把頻道鎖定在無聊的肥皂劇上，嗓門立刻大起來，動不動就把她弄得眼淚汪汪，有一天，她去買東西，丟了一頂帽子，我竟然很生氣地讓她去找回來，我不是心疼帽子，而是擔心她什么東西都不知愛惜，出國后會為此吃苦頭。這是很無聊的大動肝火，我平時很寵女兒，因為無原則的放縱，妻子總說我把孩子給寵壞了。也許擔心她出國不能自理，也許擔心她出國會過于放縱，我突然失去了理智。

我做夢也沒想到女兒會留下如此美麗的日記。她希望我們在思念她時，就翻翻這本小本子。作為父母，總覺得女兒不懂事，可日記上的內容，分明讓我們明白，真正不懂事的，是一些自以為是的大人。其實，何止女兒有點逆反心理，捫心自問，我們自己的心態也早就失衡，變得不可理喻。我們甚至忽視了一個最簡單的事實，這就是女兒已經長大，她需要的是另一種理解和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