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銀號

孫方友

刺客望了趙老板一眼，笑笑，說：“趙老板，干我們這行有個規矩，就是不吃回頭草，更不敢喝雇客的敬酒，因為怕有人殺人滅口！”

很早的時候，趙祥在周口“和順”銀爐學鑄銀。由于他同經理王星元是親戚，經常受托代辦銀爐業務。當時大量滬鹽進入中原，鹽業每天都有大批課銀鑄成元寶交送銀行。趙祥在代辦銀爐業務中就顯示出了他的手藝和才能，受到周口銀莊掌柜的賞識，應邀到陳州開辦銀號，為銀莊鑄銀。后來，趙祥又通過周口銀莊掌柜結識了陳州金融界名人董憲興和陳州政界一些要人，建立了“益宛”銀號。

“益宛”銀號發財很快，其中有一條重要途徑，就是干黑活。

所謂“黑活”，多是指匪或盜偷取官府的銀子。一般官銀，上面多打有戳記，多是賑災或興修水利的專用銀，就是盜得也不好在市面上流通。為把死錢變活，強盜們就尋銀爐把銀翻鑄一回，由大變小。這種活兒很危險，抓住了要與匪同罪，一齊掉腦袋。但抓不住就可以暴富。因為這種銀利大，一般都是“三七”開。當然，官府也不是吃干飯的，一旦發現銀庫被盜，首先要查周圍的銀爐，警告銀匠們要嚴防有人來鑄官銀，知情不報者，斬！

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盡管如此，仍有人鋌而走險。

趙祥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趙祥干黑活有三條規矩：一是不鑄“熱銀”，意思就是剛盜的銀子風險大，價兒再高也不接活。二是不小打小鬧，也就是說點點滴滴的他不干。他說鑄十兩是殺頭，鑄萬兩也是殺頭，何必小打小鬧地惹是非？這是拿性命做賭注的險活兒，決不能兒戲。三是干活認人，專挑那些有本領的江洋大盜，大盜人數極有限，易保密，屬單線聯系，加上大盜有大規矩，但講義氣，不會輕易供出幫助過他的人。

經常讓趙祥鑄銀的大盜，叫林豹子。林豹子專偷官府，盜得官銀之后并不急著出手，多是等到風頭過后再讓趙祥重鑄。這當然不容易被發現，所以趙祥也不忌與他合作。

趙祥和林豹子一聯手就是七八年。趙祥成全了林豹子，林豹子也使趙祥很快成了陳州首富。只是干這種黑活雖然撈錢快，畢竟提心吊膽。人窮想發財時可能會不擇手段，但發財之后就想當正人君子了。趙祥也是如此，發財后一心想洗手，當個正經金融家，謀個社會地位。當然，他也十分明白，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解鈴還得系鈴人。于是，他暗地里與林豹子約會，說了自己的想法，并許諾說如果林賢弟也肯金盆洗手，日后的生活費用全由“益宛”承擔。不想林豹子聽后冷笑一聲，說：“趙兄一直在暗處，發了黑財仍然可以出頭露面，出入于上流社會，而我林某從做匪那一天起就沒了退路，并在官府掛號已久，就是金盆洗手了仍要東躲西藏，過不得一天安生日子。如若放下武器，等于束手就擒，還不如手中有槍有刀地干個痛快！”趙祥見勸不醒林豹子，只好攤牌說：“賢弟若仍想發黑財，愚兄不勉強，你只有另請高明了！”林豹子也是義氣之士，聽趙祥要“改邪歸正”，雙手一拱道：“既然如此，你就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趙祥見林豹子如此爽快，很是意外，急忙施禮道：“日后賢弟若有用我之處，我定會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就這樣，二人分道揚鑣了。

趙祥一洗手，心里沒有了負擔，頓覺處處是陽光，對前途充滿了信心和力量。根據自己的實力和影響，他很快就當上了陳州商會會長。不想正在他春風得意之時，突然發生了令他膽戰心驚的事。

令趙祥膽戰心驚的事情當然還是鑄黑銀。因為近期官府一連抓住了幾個盜賊，這些盜賊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樣講義氣，而是剛一抓住就供出了當初為他們鑄過贓銀的銀號老板。一時間，血染刑場，讓周口、陳州、界首一帶的銀號老板們提心吊膽，全都變了臉色。

為此，趙祥也就極擔心林豹子的安危。當然，歸根結底還是為自己擔心。實踐證明，林豹子的許諾絕對不可靠，義氣這玩意兒有時候只能哄哄三歲小孩兒！

想來想去，趙祥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人滅口。

怎奈林豹子是盜界明星，官府還奈何他不得，想殺他決非易事。但明殺不得，還可暗殺，只是名人要價高，趙祥找一刺客，那刺客張口就要十萬兩。為保平安，趙祥咬咬牙，認了。

不久，那刺客就把林豹子刺殺了。

趙祥得知林豹子已死，很是高興，當下給了刺客十萬雪花銀，算是兩清了。不料那刺客剛走，趙祥又疑惑起來，心想若是這刺客被抓或泄了密，別人一定會問趙祥為何花如此大價要林豹子的頭，只一猜便可猜出個八九不離十。若這消息被仇家知道，定會告官，官府知道了，定會懷疑鑄銀一事……事情一敗露，定會得罪林豹子的同伙。若林豹子的同伙得知是我趙祥雇人害的他們大哥，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魔王豈能罷休……

趙祥越想越害怕，覺得雖然林豹子死了，危險非但沒解除，反而擴大了事態！想來想去，覺得自己親手把那刺客殺死最為保險。主意一定，他就謊說再次雇用那刺客殺一個仇家，約那刺客到一個酒樓談價錢。當天晚上，那刺客應約到了酒樓。趙祥包了一個雅間，偷偷在酒里下了毒，給那刺客斟了一滿杯。刺客望了趙老板一眼，笑笑，說：“趙老板，干我們這行有個規矩，就是不吃回頭草，更不敢喝雇客的敬酒，因為怕有人殺人滅口！”

趙祥一聽，白了臉色，正要起身溜走，不想被林豹子堵了去路。

趙祥一看林豹子沒死，驚詫萬分，氣憤地斥問那刺客說：“你為什么騙我？”

刺客說：“在這個世上，錢是最靠不住的！”

林豹子笑道：“趙兄太小氣，只給他十萬兩，而我一張口就給了他十五萬兩！”

趙祥望著那刺客：“真沒見過你這樣不講職業道德的人！”言畢，端起那杯毒酒，一飲而盡。喝過之后對林豹子說：“賢弟，你如果執迷不悟，下場肯定不如我！”

趙祥七竅流血，倒了下去。

趙祥的兒子繼承了父業。由于趙祥生前一直注意培養兒子，益宛生意一直鼎盛如初，不到十年工夫，就成了方圓百里的著名銀號。

再后來，林豹子被官府抓獲，殺頭之后，家中贓物全被沒收。一家人被趕出宅院，沿街乞討…

那刺客像是從中悟出了什么，安排兒子一番，然后就服毒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