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裕文
“瞿秋白同志死去十五年了。在他生前,許多人不了解他,或者反對他,但他為人民工作的勇氣并沒有挫下來。他在革命困難的年月里堅持了英雄的立場,寧愿向劊子手的屠刀走去,也不愿屈服。他的這種為人民工作的精神,這種臨難不屈的意志和他在文字中保存下來的思想,將永遠活著,不會死去。”這是1950年12月31日,毛澤東為瞿秋白遺著的題詞,也是毛澤東對瞿秋白的高度評價。
瞿秋白十分推崇
毛澤東的考察報告
1923年5月,瞿秋白與毛澤東在上海相識。此前,毛澤東在中共湘區任區委書記。他工作執著,成績斐然,受到陳獨秀的表彰,“只有湖南的同志可以說工作得很好”。這年元月,中共中央決定調毛澤東到中央機關工作,只因湘區工作繁忙,一時無人接手,直至4月,他才辦理移交手續。不久,毛澤東從長沙乘船東下來到上海,在此與瞿秋白相遇。這是他倆第一次見面。

不久,二人一同南下廣州出席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在黨的三大上,他倆志同道合,既反對陳獨秀“一切工作歸國民黨”的“右”傾思想,也反對張國燾國共合作會使我黨喪失獨立性的“左”傾觀點。針對上面兩種錯誤傾向,毛澤東提出一種新的思想,即農民問題。他說:“湖南工人數量很少,可是漫山遍野都是農民,任何革命,農民問題都是最重要的。中國國民黨在廣東有基礎,無非是有些農民組成的軍隊;如果我們也注重農民運動,把農民發動起來,也不難形成像廣東這類的局面。”把農民運動的重要性提高到這樣的高度來認識,這在我黨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毛澤東這個發言立刻獲得瞿秋白的支持和擁護,認為毛澤東抓住了中國革命的關鍵。
1926年,北伐軍興。為配合北伐,湖南掀起了聲勢浩大的農民運動。對此,毛澤東大加贊揚,認為目前的農民運動是中國革命的中心,“他們的舉動好得很”,“農民不起來參加并擁護國民革命,國民革命不會成功;農民運動不趕速地做起來,農民問題不會解決”。
瞿秋白在上海看到了毛澤東為《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一文所作的這個序言,極為贊賞。于是,他立即告訴中宣部的羊牧之,要他根據毛澤東對農民問題的獨到見解,來宣傳農民革命。
然而,陳獨秀對毛澤東在農民革命上的新見解,十分不滿。1926年12月13日,他在漢口主持召開的特別會議上,嚴厲指責湖南農民運動“過火”、“幼稚”、“動搖北伐軍心”。
1926年底,湖南省在長沙召開第一屆農民代表大會,邀請毛澤東回湘指導。農代會后,他于次年1月14日開始,對湘潭、湘鄉、衡山、醴陵、長沙等5個縣的農民運動進行了為期32天的實地調查。2月12日,他從長沙來到武漢,用數天時間整理調查材料,然后撰寫出《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以下稱《報告》)。《報告》傾注了毛澤東對中國農民問題的全部思想感情,他以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極其熱情的態度,寫下了中國共產黨人對中國農民革命的全部觀點和立場,是中國共產黨人對待農民問題最光輝的典范。
《報告》脫稿后,毛澤東把《報告》報送給中共中央,繼而在湖南區委機關刊物《戰友》雜志上連載。4月的《湖南民報》亦全文轉載,廣大工農群眾讀之愛不釋手,拍手叫好。
然而,這樣的好文章卻遭到陳獨秀、彭述之等人的封殺,不準刊登和印刷發行。3月12日,中共中央機關刊物《向導》雜志的第191期,發表了《報告》前面的7個部分,后面的8個部分占全文的三分之二篇幅,被陳獨秀、彭述之從版面上撤下來。理由是:《報告》的“思想是錯誤的,很多觀點與蘇俄的革命方式差距太大,因而不適合馬列主義”。
1927年3月底,瞿秋白從上海來到武漢籌備和出席黨的五大。當時,他是中央政治局常委,主持中央理論宣傳工作。這次,他在武漢看到了《報告》全文,贊不絕口,連聲說:“這是一篇好文章。”當他得知陳獨秀封殺《報告》之后,十分生氣。一天深夜,他從外面回到駐地,立刻叫醒樓下的羊牧之,用手指指著《報告》說:“我黨要單獨印行。”次日上午,羊牧之上樓找到了瞿秋白,問《報告》如何出版?這時,瞿秋白看到羊牧之手里拿著《報告》,很氣憤地說:“你看這樣的好材料不準宣傳,真豈有此理!”停了停,然后又說:“目前黨內,特別在中央,有些同志不敢支持已經開始,或者正在開始的農民革命斗爭,反而橫加指責,今天一個‘過火,明天一個‘越軌,這不行。毛澤東同志這篇文章是親自下去做了幾十天實地調查,很有說服力的文章。文章里痛斥黨內外那些一切懷疑、否定農民革命的觀點。”接著又說:“這樣的文章不敢登,還革什么命?”繼而堅定地說:“我贊成毛澤東這篇文章的全部觀點。”他交待羊牧之,《報告》由武漢的長江書店出版,并于當天晚上為《報告》作序。他在序中說:“‘匪徒、惰農、痞子,這些都是反動紳士漫罵農民協會的稱號。但是真正能解放中國的卻正是這些‘匪徒……真正是這些‘匪徒現在在那里創造平民的民權政治……農民要這些政權和土地,他們是要動手,一動手自然便要侵犯神圣的紳士先生和私有財產。他們實在‘無分可過;他們要不過分,便只有死,只有受剝削!中國農民都要動手,湖南不過開始罷了。中國革命家都要代表三萬萬九千萬農民說話做事,到戰線去奮斗,毛澤東不過開始罷了。中國的革命者個個都應當讀一讀毛澤東這本書。”

瞿秋白任命毛澤東
為“中央特派員”
1927年4月,由于蔣介石叛變革命和陳獨秀的妥協退讓,使大革命形勢急轉直下,在這個危急關頭,我黨五大在武漢召開。會上,五大代表之一瞿秋白與候補代表毛澤東再次呼吁解決農民問題,提請大會討論。然而,陳獨秀一意孤行,不予理睬,拒絕瞿、毛的正確要求,讓毛澤東只有發言權,把他關于土地分配問題的提案鎖進抽屜里,不許拿到大會討論。對此,瞿秋白質問陳獨秀,為什么不把毛澤東向大會提出的好意見拿出來讓代表討論,而且把他排斥于領導之外?
黨的五大,并沒有扭轉日益惡化的國內形勢,全國籠罩在腥風血雨的白色恐怖之中,許多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慘死在蔣介石的屠刀之下。為了挽救危亡的革命局面,8月7日,瞿秋白主持召開了黨中央緊急會議。會上,就農民問題他請毛澤東作專題發言。毛澤東在發言中提出了“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著名論斷,這在當時是一個嶄新的概念,得到了瞿秋白的充分肯定和鼎力支持。會議根據毛澤東武裝奪取政權的思想,確定了實行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總方針,用武裝革命來回答蔣介石的屠殺政策。
“八七”會議上,根據瞿秋白的提議和蔡和森、李維漢附議,毛澤東當選為臨時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八七”會議結束了陳獨秀“右”傾投降主義在黨內的統治。事后,毛澤東評價“八七”會議時說:“‘八七會議在黨的歷史上是有功績的。”這次會議在瞿秋白主持下,在反對政治上的“右”傾機會主義,使黨大進了一步。
“八七”會議剛結束,瞿秋白代表臨時中央政治局找毛澤東談話,征求調他到中央機關工作的意見。毛澤東考慮到現在不是坐機關而是要拿起武器同敵人斗爭的時候,便謝絕了瞿秋白的好意,并說:“我不愿去住高樓大廈,我要上山結交綠林朋友,開展農村革命,請中央批準。”瞿秋白認為毛澤東的要求是貫徹落實“八七”會議決議的具體步驟,應當滿足他的愿望,當即批準了他的報告。8月8日,瞿秋白以中共中央的名義向全黨發出了《關于組織湘南革命政府及特別委員會問題的指示》,決定成立以毛澤東為書記的中共湖南特別委員會,以支持毛澤東在湘南發動武裝起義,建立湘南革命政府。
8月9日,毛澤東計劃這天回長沙,傳達貫徹“八七”會議決議。恰在此時,臨時中央政治局舉行會議,通知毛澤東參加。這次臨時中央會議,由瞿秋白主持,討論共產國際赴長沙巡視員馬也爾與中共湖南省委書記易禮容向中央關于“由湖南編一師與南昌軍力共同取粵”的報告。會上,當主持人提到這個動議時,毛澤東立即表態反對,認為“組織一師往廣東是很錯誤的。大家不應只看到一個廣東,湖南也是很重要的。湖南民眾組織比廣東還要擴大,所缺的是武裝,現已適值暴動時期,更需要武裝。”毛澤東這個意見,瞿秋白十分贊賞,認為講得很有道理,有創見,表示支持。8月12日,瞿秋白決定重用毛澤東,任命他為中央特派員,回湖南組織、發動和領導秋收暴動。
毛澤東第一次
受到中央的“撤職處分”
8月12日,毛澤東以中央特派員的身份,離開武漢回到長沙,先向中共湖南省委傳達“八七”會議精神。
8月18日,毛澤東在長沙郊區沈家大屋參加了湖南新省委會議。會上,毛澤東就3個問題發表他極為重要的意見。

第一,立即進行土地革命,解決農民的土地問題。他說:“要能全部抓住農民,必須沒收地主的土地交給農民。”同時,“對被沒收土地的地主,必須有一個妥善的方法安插。”
第二,發動暴動,實行用革命武裝奪取國家政權。這里,毛澤東首先強調建立一支革命的軍隊。如果沒有革命的武裝,要奪取政權和鞏固政權,“這是自欺的話”。因此,黨“現在應以百分之六十的精力注意軍事運動,實行在槍桿上奪取政權,建設政權”。
第三,打什么旗幟的問題。會上,毛澤東提出:“我們不應該再打出國民黨的旗子了,應高高打出共產黨的旗子。”“只有共產黨的旗子才是人民的旗子。”毛澤東的發言,獲得湖南新省委一致支持,當即以湖南省委的名義上報中共中央。
中央收到中共湖南省委的報告后,瞿秋白主持召開臨時中央政治會議,討論湖南省委的報告。經過討論,原則上同意湖南省委的報告,只是在拋棄國民旗幟這一點上,認為目前還不妥當,時機還不成熟,還“要以國民黨名義來贊助農民的民主政權”。
9月9日,毛澤東在湘贛邊發動了秋收起義。接著,按照中央的部署,率領起義部隊進攻平江、醴陵、瀏陽等地,但均遭到敵人優勢兵力的抵抗,從起義時的5000多人銳減至1500多人。這時,毛澤東總結失敗的教訓,毅然決然放棄進攻長沙的計劃,把起義隊伍拉到敵人力量薄弱的農村去。毛澤東這一戰略受到以瞿秋白為首的黨中央最嚴厲的批評。9月28日,瞿秋白對毛澤東還有極好的印象,贊譽他,在成立中共長江局時他不顧蘇聯顧問岳爾克的反對,提議和堅持毛澤東為中共長沙局委員,說“澤東能來,必須加入,我黨有獨立意見的要算澤東”。然而,一個多月之后,他對毛澤東的態度來了個180度的大轉變,其原因在于他收到了共產國際赴長沙巡視員馬也爾的一封檢舉信,誣告毛澤東“貪生怕死”,“如果起義部隊轉而攻長沙,肯定能勝利的”。瞿秋白根據馬也爾這封檢舉信,對毛澤東提出最嚴厲的批評,并命令他再率起義軍進攻長沙。而此時的毛澤東正帶領這支起義軍向江西永新縣三灣進行戰略轉移,中央對他最嚴厲的批評與再進攻長沙的命令,他并不知道。中共于是認為毛澤東不執行中央指示,貪生怕死,不改正錯誤。11月9日至10日,臨時中央政治局在瞿秋白主持下召開擴大會議,通過了《中國現狀與共產黨的任務決議案》,批評了中共湖南省委在秋收起義的指導上“完全違背中央策略”,毛澤東應負嚴重的責任,決定撤銷他的政治局候補委員和中共湖南省委委員的職務。
次年3月上旬,中共湖南省委派中共湘南特委軍事部長周魯到井岡山傳達中央去年11月擴大會議決議和12月31日中央給湖南省委的指示,指責以毛澤東為書記的前委,“工作太右”、“燒殺太少”,沒有執行“使小資產變成無產”的指示。批評毛澤東“右傾逃跑”、“槍桿子主義”等等。在宣布中央決議時,把中央撤銷毛澤東政治局候補委員的職務說成是“開除黨籍”,繼而又宣布“毛澤東改任師長”。無疑,這對毛澤東是一個極大的打擊,是他第一次遭到中央的撤職處分。但毛澤東心里明白,黨中央、瞿秋白作出這個決定,是一種無奈,是屈服于共產國際代表羅明那茲的壓力,是執行共產國際路線。
毛澤東的判斷分析是完全正確的,事情果真為羅明那茲所為。瞿秋白在主持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時,羅明那茲在會上把毛澤東的游擊戰略戰術說成是“單純的軍事投機的失敗”。繼而指責毛澤東拒不執行進攻長沙計劃,應開除出政治局。會議根據羅明那茲的這一要求,作出對毛澤東“應予開除中央臨時政治局候補委員”和湖南省委委員的決議。這件事雖然打擊了毛澤東,但毛澤東的革命意志一點也沒有消極、動搖。在部隊出發去打仗時,他集中部隊發表講話,他說:“上級讓我當師長。本人軍旅之事,未之學也,一個好漢三個幫,三個臭皮匠湊成諸葛亮。我們有這么多戰士,這么多干部,大家都來當參謀長,都來當師長。群策群力,不愁打不好仗。”
瞿秋白心系創建
中央蘇區的毛澤東
盡管以瞿秋白為代表的臨時中央政治局屈服于羅明那茲的政治壓力,作出對毛澤東的錯誤處分,但瞿秋白仍一如既往地支持毛澤東為解決農民問題而做出的不懈努力。
1928年2月17日,中共江西省委代表向瞿秋白報告江西省工作時說,遂川有一支毛澤東率領的起義部隊,約1000多人,質量有很大提高,連隊設有黨支部,戰士的士氣高漲,戰斗力很強。接著,這位代表向瞿秋白提出,為了加強江西革命武裝力量,請求“將朱德的軍隊調到江西去”。瞿秋白聽了這位江西代表的報告后,知道毛澤東在井岡山上創建了一支工農革命武裝,感到高興與慰藉。他向這位代表詢問:“贛西南是否以毛澤東為書記!”表明他在關心毛澤東:自擴大的中央政治局會議撤銷他政治局候補委員之后,毛澤東是否還在黨內任職。

1928年4月,瞿秋白秘密離開上海赴蘇聯籌備我黨六大。六大在莫斯科召開。大會上,瞿秋白代表五屆中委會作題為《中國革命與共產黨》的政治報告,強調在中國的國度應以農民革命為中國民權革命的中心。他回顧大革命時期的農民運動時,一再號召與會代表“最好看看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革命》這本書”。
六大召開時,毛澤東正好在井岡山上為創建中央蘇區而進行艱苦卓絕的斗爭,未能出席六大。但他在瞿秋白、蔡和森等同志的力薦下,當選六屆中央委員。
六大閉幕后,瞿秋白留在莫斯科擔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他雖在遠方卻十分關心國內井岡山上的革命斗爭,想念領導工農紅軍開辟中央蘇區的毛澤東。1929年9月,他在莫斯科主持編輯出版了《紀念彭湃》一書,并在該書的序中稱贊毛澤東和彭湃是“兩大農民運動之王”,說彭湃“除了湖南農民的毛澤東同志以外,再沒有別的同志能夠和他相比了”,再次贊譽毛澤東是“農民運動之王”。
1929年底,瞿秋白在蘇聯《布爾什維克》雜志上,發表了由他撰寫的贊揚毛澤東領導的工農紅軍,說朱毛紅軍戰果累累,戰功卓著,他們去年六七月間在湖南與江西邊界有一時期發展很快,戰斗力大大提高;今年三四月在江西、福建、湖南、廣東邊境又一次擴大勢力。最近七月底的上海《申報》,又記載朱毛紅軍占領了好些縣份,形勢很好。1930年1月,瞿秋白撰文發表在《共產國際》月刊雜志上,該文提出兩大口號,一是歡呼“中國的蘇維埃萬歲!”;一是“毛澤東紅軍萬歲!”
以上種種,可以看出瞿秋白是很關心毛澤東和工農紅軍的,他的心既與毛澤東相連,又與工農紅軍廣大指戰員心心相依。
1930年7月,瞿秋白與周恩來受共產國際的重托,從莫斯科回到上海,主持召開我黨六屆三中全會。由于毛澤東在井岡山上開辟革命根據地和發展工農紅軍,未能出席這次全會,但他在瞿秋白、周恩來等的關懷下,再次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
毛澤東提議
讓瞿秋白上井岡山
1930年9月24日,瞿秋白和周恩來主持召開黨的六屆三中全會,糾正了李立三推行的“左”傾錯誤路線。按理說,他們糾正了“立三路線”是立大功的,但是,共產國際駐中國代表米夫不喜歡瞿秋白,把瞿秋白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米夫為了扶植他的代理人和他的學生王明(陳紹禹)等人上臺,1931年1月,他以共產國際代表的身份,迫不及待地在上海主持中共六屆四中全會。會上,米夫全盤否定中共六屆三中全會,錯誤地指責瞿秋白“對于立三托洛茨基盲動主義路線采取調和主義態度”,“這是對國際指示運用兩面派手段”,其根本目的不是維護“國際原則下路線的利益”,而是從“小團體的利益”出發的。這年2月,他在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主席團會議上,在討論“立三路線”時,給瞿秋白扣上“調和路線”、“兩面派”、“小團體”等帽子。
在六屆四中全會,王明等人憑著米夫的信任和支持,發動了一場對瞿秋白的“殘酷斗爭,無情打擊”,撤銷了瞿秋白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的職務,并強迫他發表《聲明書》,公開承認強加在他自己頭上的種種罪名,從而離開黨中央的領導崗位。從此以后,瞿秋白步入了上海文化界,轉入“左聯”文藝運動。

此時的毛澤東同瞿秋白一樣,身陷逆境,遭到王明一伙的政治迫害。經過1931年11月的贛南會議和1932年10月的寧都會議,王明“左”傾教條主義者剝奪了毛澤東在中央蘇區黨和軍隊的領導職務。這件事,正如1965年8月5日,毛澤東同一個外國共產黨代表團談話時說:王明一伙人“迷信國際路線,迷信打大城市,迷信外國的政治、軍事、組織、文化的那一套政策。我們有一些馬克思主義,可是我們被孤立。我這個‘菩薩,過去還靈,后頭就不靈了。他們把我這個‘木菩薩浸到糞坑里,再拿出來,搞得臭得很。那時候,不但一個人也不上門,連一個鬼也不上門。我的任務是吃飯、睡覺和拉屎。還好,我的腦袋沒有被砍掉。”
王明等“左”傾教條主義者政治上剝奪了毛澤東的領導權,行動上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割斷他同外界的聯系。有一次,王明一伙人同江西省委書記說:“毛澤覃、謝唯俊還與毛澤東通訊,他們心里還不滿,這是派別活動。”可見,毛澤東已失去了自由,連通信的權利也被剝奪。
更有甚者,他們不僅打擊迫害毛澤東,而且還要孤立株連他的親屬:他的妻子賀子珍,過去一直管理文件,王明一伙要她去當收發員;對毛澤東的小弟毛澤覃,王明一伙則先撤掉他蘇區中央局秘書長的職務,接著追查他的“反黨”活動,并以開除他的黨籍相威脅;對毛澤東的內兄賀敏學,王明等人先將他的紅二十四師師長職務撤掉,然后命令他到紅軍大學接受審查;對毛澤東的妻妹賀怡,王明等人先將她瑞金縣委組織部副部長的職務撤去,接著命令她到中央黨校接受批判。對此,賀怡想不通,跑到姐姐賀子珍家里來訴苦,說到傷心時,涕淚俱下。在一旁靜聽的毛澤東插話說:“他們整你們是因為我,你們是受了我的牽累。”
此時的毛澤東是最為苦悶的。一則王明剝奪了他工作的權力;二則他身體不好,極度衰弱,他苦悶極了。但是,毛澤東是位有遠大理想抱負與鋼鐵般意志的共產黨員;也是一位不怕困難,不怕挫折,勇往直前的革命者。他橫下讀馬列的決心,這一點,正如1957年他同曾志所說:“我沒有吃過洋面包,沒有去過蘇聯,也沒有留學別的國家。我提出建立以井岡山根據地為中心的羅霄山脈中段紅色政權,實行紅色割據的論斷,開展‘十六字訣的游擊戰和采取迂回打圈戰術,一些吃過洋面包的人不信任,認為山溝子里出不了馬克思主義。1932年(秋)開始,我沒有工作,就從漳州以及其他地方搜集來的書籍中,把有關馬、恩、列、斯的書通通找了出來,不全不夠的就向一些同志借。我就埋頭讀馬列著作,差不多整天看,讀了這本,又看那本,有時還交替著看,扎扎實實下功夫,硬是讀了兩年書。”《實踐論》與《矛盾論》就是毛澤東在這兩年讀書基礎上寫成的。
盡管王明、李德一伙人剝奪了毛澤東在蘇區黨和紅軍的領導權與參與反“圍剿”戰略方針的制定,但是,毛澤東還是中央工農民主政府主席和中國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黨的六屆五中全會選出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在條件許可的范圍內仍盡量為黨、為人民多做工作。當他獲悉瞿秋白在上海重病纏身,生活拮據,無人問津之時,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他與張聞天等商議,向中央提出將瞿秋白從上海調入中央蘇區,主持中央蘇區的文化教育工作。此建議獲得黨中央的批準。
在上海的瞿秋白欣聞毛澤東等人的提議已獲黨中央批準,調自己到中央蘇區工作,他高興極了,對來通知他的同志說,想去中央蘇區已經“很久了”。
1934年2月5日,瞿秋白在秘密交通員的護送下,抵達了瑞金。他來到蘇區、對一切都感到新鮮,心情特別歡快舒坦。他的這種高興樣子,人們在語言上是難以形容的。盡管蘇區物資匱乏,生活條件極其艱苦,然而卻很實在。
毛澤東獲悉瞿秋白已到了瑞金,住在沙洲壩。他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流星地來到瞿秋白的住處。當他見到瞿秋白的身影之后,五步并作三步向前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親切地叫聲:“瞿老師!”這時,彼此的熱淚奪眶而出,一串串往下流,濕透了臉,他們終于在井岡山上相會了。
日月星辰,斗轉星移。自“八七”會議之后,8月11日晚上,毛澤東在漢口舊英租界輔義里27號與瞿秋白話別后,轉眼間已有6年半的光景沒見了。戰友的久別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一談就是一個徹夜,而且還不愿意離去。這是人之常情,更何況他們在政治上都遭到王明一伙人的迫害,有著共同的遭遇和語言,共同的思想感情、共同的政治目的和共同的命運,把他們緊緊捆綁在一起,這是必然的、毫無疑義的。之后,就瞿秋白今后的工作,兩人交換了意見。其實,在瞿秋白進入中央蘇區之前,毛澤東就為他作了具體安排。1934年1月召開的中華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毛澤東提議瞿秋白為中華蘇維埃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中央政府主席團委員,已獲得大會通過。隨后,毛澤東又以中央政府主席的名義,發布任命瞿秋白為中央政府人民教育委員(即教育部長),主持蘇區的教育工作。瞿秋白到了中央蘇區之后,這年4月,毛澤東又以中央政府的名義,任命他兼任蘇維埃大學校長的職務。

瞿秋白來到中央蘇區,工作熱情很高,總有使不完的勁。當時,人民教育委員的駐地與各級各類學校相距甚遠,且多為羊腸小道,行走極不方便。為了指導檢查學校工作,他學會了騎馬,毛澤東又將自己的坐騎送給了他。這樣,瞿秋白經常騎著馬,往返學校與人民教育委員駐地之間,進行工作指導和調查研究。從工作實踐中,他深深感到“蘇區人民的文化水平太低了,一定要積極想法掃除文盲”。于是,他與副人民教育委員徐特立一起,研究制定蘇區教育工作計劃,繼而召開蘇區教育工作會議,推動蘇區教育事業的進步。接著,他們又開展漢字拉丁化與成年人的掃盲運動。一時間,蘇區廣大地區出現了許多識字班和提高班,對此,毛澤東特別的贊許。
瞿秋白在蘇區夜以繼日的工作,使毛澤東為他的健康而擔心。于是,他對自己的保健醫生傅連璋說,你每天要去看看瞿秋白,為他診病、開藥打針,如果他支持不了了,就要他臥床休養。與此同時,毛澤東又找到瞿秋白的秘書莊東曉,對她說,你要好好照顧他,照顧好他的身體是你的職責。當時,蘇區物資短缺,但組織上對毛澤東還是有一些物資照顧,他得到這些配發的物資之后,立即讓賀子珍送一部分給瞿秋白,諸如新鮮蔬菜、白糖、面粉、雞蛋、土制食鹽等等。
自從瞿秋白來到井岡山后,毛澤東只要有空閑時間,一定去看望瞿秋白,對他說:“工作總是要一步一步來做,一口難吃成一個大胖子,你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有時兩人也會討論詩詞創作上的經驗體會,朗誦唐詩宋詞或交談魯迅的文學創作。
毛澤東力主
讓瞿秋白參加長征
瞿秋白來到中央蘇區后,蘇區的形勢一天天地惡化。這年5月,博古(秦邦憲)、李德已向共產國際報告,中央紅軍準備撤離中央蘇區并獲得共產國際的批準。不過,他們這一著是在絕密中進行的,許多黨的最高層領導干部甚至連毛澤東在內也是不知道的。直至10月初,在于都搞社會調查的毛澤東,突然接到周恩來的緊急電話,叫他立即回瑞金接受“特別任務”,這才由周恩來向毛澤東傳達中央書記處關于中央紅軍實施戰略大轉移的決定,并從周口中了解到瞿秋白、何叔衡、毛澤覃、賀昌、周以栗、陳正人、古柏等被留下來在中央蘇區開展游擊戰爭。毛澤東對于胞弟毛澤覃被留下來無話可說,但對于把瞿秋白留下,他有意見。他反問周恩來說:“瞿秋白身體不好,怎么上山打游擊?”周恩來深深地嘆氣道:“組織已經決定了!”毛澤東感到再說下去已無意義,于是,他把周恩來送走。接著,毛澤東兩次找到博古,對他說:“瞿秋白擔任過黨的最高領導,目標太大,身體又不好,不能上山打游擊,還是將他帶走吧,幾萬人的隊伍難道就多他一個人嗎?”博古則向毛澤東解釋說:“他的病(肺病)太重,確實不能帶他走。”說到這兒,他停了停,然后安慰毛澤東說:“我已叫項英安排,準備派人送他去上海治療。”
此后不久,毛澤東受命在云石山古廟里召開中央政府各部長(即各人民委員)會議,傳達中央書記處關于中央紅軍主力大轉移的決定。他首先宣讀中央決定,接著進行動員,強調轉移中的組織紀律,最后宣布走留名單。瞿秋白出席了會議,當他聽了毛澤東宣布走的人員名單中沒有自己的名字,當即向他提出隨主力紅軍轉移的要求。對此,毛澤東沒有作正面答復,只是說:“你這個問題下面再說。”然而,毛澤東下面并沒有再說,再說只不過是他出于無奈的一種托詞。此事,吳階平后來回憶說,他問毛澤東,“為什么不讓瞿秋白走。毛澤東告訴我,他在中央局的會上對他們(當時中央掌權的同志)說過,他們不同意”。毛澤東堅持要瞿秋白隨軍行動,可是他說的不起作用,不頂事,他怎么好同瞿秋白說啊。
其實,當時的毛澤東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凡是王明、李德所不喜歡的人,總會以各種借口為由,不許這些同志隨軍行動,也就是把他們當包袱甩掉。瞿秋白、何叔衡等就屬于這一類,毛澤東也是他們所不歡迎的人,他們也打算把他留在中央蘇區,不準他隨軍行動。這一點,開始時毛澤東還蒙在鼓里,并不知道,直至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去為他領取轉移所配給的物資時,才發現轉移人員名單上沒有毛澤東的名字。這時,周恩來、朱德、張聞天、王稼祥等找到博古、李德,對他們說:“毛澤東是紅軍的創始人,是井岡山和中央根據地的主要創始人,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主席,在黨和紅軍中有很高的威信,如果不讓他參加,對轉移是不利的。”這么多高層次領導干部強烈吁請毛澤東隨軍行動,在這種強烈的政治要求下,王明、李德才批準毛澤東隨主力紅軍轉移,才委托周恩來向毛澤東傳達中央書記處關于中央紅軍實行戰略大轉移的決定。
瞿秋白是一位黨性、組織紀律性很強的人。他接到留守中央蘇區的通知后,默默地打開原準備轉移用的行李包,把日常用品重新擺開。接著,他用毛澤東送給他的菜肴,請李富春、蔡暢、劉少文、傅連璋等好友吃飯。雖然飯菜平平,廚藝又不甚好,但也盡了“地主之誼”,為遠征的戰友餞行。他對他們說:“不知以后還有見面的機會嗎!”最后,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們。
毛澤東旋即要遠征了,他最關心記掛的是瞿秋白。于是,他專程從于都趕到瑞金沙洲壩向瞿秋白話別辭行。他拉著他的手親切地說:“瞿老師,你身體不好,我們走后,你可要多加保重啊!你是我的老領導,又是我的老師,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的鐘情和厚愛。”
正當毛澤東與瞿秋白話別之際,周恩來也趕來向瞿秋白告別。當周恩來握住他那瘦弱的雙手時,不知不覺熱淚奪眶而出,一串串地往外淌,浸濕了臉部。
瞿秋白含淚送走了毛澤東、周恩來。他回到住處,號啕大哭。自古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昔日朝夕相處的戰友,如今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而遠征了,現獨剩下自己,他怎能不傷心落淚呢?然而又有誰來為危難的處境同情解脫呢?他決心堅強起來,挺過難關。
中央紅軍主力轉移后,瞿秋白擔任蘇區分局宣傳部長和《紅色中華報》主編。1934年12月,中央蘇區已被敵人分割為幾塊,形勢極為嚴峻。這時,蘇區分局決定突圍,將一些年老體弱病殘者與女同志轉移到白區去。瞿秋白被安排去上海治病,同行的有何叔衡、周月林、張亮等。在突圍中,1935年2月24日,瞿秋白在水口鄉小逕村被俘。26日,敵人把他押至上杭監獄。
瞿秋白被捕后,化名為林琪祥,職業為醫生。后因中共福建省委書記兼省軍區司令員萬永誠的妻子被捕后叛變,供出林琪祥就是瞿秋白,從而暴露了他的真實身份。
敵人雖對瞿秋白軟硬兼施,卻仍達不到他們齷齪的目的。黔驢技窮的蔣介石已無計可施,下令將瞿秋白處死。面對死亡的到來,瞿秋白毫無畏懼,心里裝的是革命和戰友,更思念毛澤東,認為“現階段中國革命是土地革命,毛澤東同志的以農村為革命根據地包圍城市,最后奪取城市進而解放全中國,這是正確的革命路線”。
1935年6月18日早上,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中國共產黨早期最高領導人之一,“中國共產黨卓越的政治家和宣傳家”、“中國無產階級忠誠的戰士”瞿秋白同志,被蔣介石反動派殺害,時年36歲。
長征中的毛澤東,十分思念瞿秋白。當他在遵義會議上被確立在中央和紅軍的領導地位之后,于2月5日以中央書記處的名義,給蘇區中央分局和項英發出一份“萬分火急”的電報。指示他們“務必妥善安頓瞿秋白等同志”。
中央紅軍歷盡千辛萬苦,勝利到達陜北后,毛澤東才獲悉瞿秋白已被蔣介石反動派殺害的消息。頓時,他萬分悲痛,氣憤地說,瞿秋白的被害,是王明等人在“客觀上做了借刀殺人的事”。
1939年在延安,有一次毛澤東與老同學、新民會會員蕭三回憶瞿秋白、何叔衡、蔡和森等革命烈士時,毛澤東為犧牲的烈士感到沉痛和惋惜。當談到瞿秋白時,毛澤東說:“如果他還活著,現在領導邊區的文化運動,該有多好啊!”
1940年,蘇進到楊家嶺來看望毛澤東。戰友久別后見面自然無比高興,談笑風生。然而,當談到瞿秋白時,毛澤東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氣憤地說:“長征出發的時候,像瞿秋白、劉伯堅,還有我的愛弟毛澤覃等人都應該帶來的。教條主義才搞宗派,把他們留在蘇區,給敵人殺掉了。”
此后,有一次,毛澤東與馮雪峰討論文化運動,當他們談到瞿秋白被害時,毛澤東認為“這是王明……他們有意把瞿秋白當作包袱甩給敵人造成的”,“將來要跟他們算賬,為什么不把瞿秋白帶到長征的大隊伍中去”。
1945年4月20日,黨的六屆七中全會通過了毛澤東主持起草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指出:“瞿秋白同志,是當時黨內有威信的領導者之一,他在被打擊以后仍繼續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主要是文化方面),在1935年6月也英勇地犧牲在敵人的屠刀之下”,他號召全黨同志學習他、紀念他。
1950年12月,黨中央決定出版瞿秋白的遺著,毛澤東欣然命筆為遺著題詞。號召全黨向瞿秋白同志學習,堅持革命英雄立場,雖然他為革命犧牲了,但他臨難不屈的意志和思想,“將永遠活著,不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