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有多深，中原有多古

辛　心

從鄭州出發，一路高速，兩小時左右到洛陽。城東12公里有白馬寺，建于東漢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是中國官建的第一家寺廟，地位極高。公元64年，漢明帝劉莊夜夢金人，疑為佛身，遂遣使西域拜求佛法。這是西天取經的雛形。三年后，使者同印度高僧用白馬馱載著佛經、佛像返回洛陽，明帝親迎。翌年，在洛陽西雍門外建起寺院，為記白馬馱經之功而名之白馬寺。遂有“中國第一古剎”、中國佛教的“祖庭”、“釋源”之稱，成為游人、印度客及佛門子弟必拜之所。唐時曾占地千畝養僧千人，現又擴建一新。門前馱經的白馬仍在，斑駁處只是今人石雕。門前有新水池可觀魚，有大廣場可歇足，今風陣陣，惟遠處奇云塔很古樸的樣子。入內，綠樹紅墻，殿宇佛相。地仍是那片地，幾興幾毀。滿眼所見，皆千篇一律的后人修筑，惟大雄殿內有元代“夾苧干漆”造像，純由絲、麻制成，每尊真人大小，重僅三至五公斤，色彩如新，制法已佚，國內罕見，其實乃80年代為印度王子造訪而從故宮搬來的鎮殿之寶。

九朝故里的中原，留不住秦磚漢瓦。人類頻繁活動，歷史與風物如落梅一般零落成泥。

洛陽只剩地名，好在還有龍門。龍門石窟，洛陽南12公里處，香山與龍門山夾峙，伊水中流。兩山崖壁上有人造洞窟無數，南北蜿蜒輾轉達一公里。內分貯石刻佛像曾逾97000余尊，石龕凡1300多個，題記及碑刻3600余品，佛塔40余座。佛像大者高與山齊，小者僅如一節手指，見縫插針，漫山遍布，大部分為北魏工匠作品，后世亦陸續有之。山不高，且山腳即是大道。經八國聯軍伙同文物販子盜竊乃至“文革”小將搗毀，如今寺毀神亡、十室九空，剩余佛像或斷頭折臂或削足斬肩，健全者不足一成，觸目驚心。龍門石窟與莫高窟、云岡石窟并稱，是佛教的石刻藝術。然藝術匠師們卻突破了宗教束縛，以現實人物為藍本，創制了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藝術形象。下山來見空窟無數。合掌坐于窟中，我心即佛。

過橋即為香山，北魏時期的佛像竟蹤影全無。空山一座，空洞百窟。山腰建有香山寺，憑欄可觀對面洞窟全景及伊水中流。寺中有大鐘一座，游人紛紛解囊擊之。大雄寶殿內年輕的和尚排成一排，曰免費大師看相、指點迷津。解脫的方法是請燒一炷50元到200元的高香。廟旁有琶琵峰，棲白居易墓。香山居士原來因此得名，也好。彼寺的喧囂倒正襯出此墓的冷寂，不虧。

再進洛陽城已是傍晚時分。明明到了牡丹節，因日前的一場寒流冷雨，只堪開出幾枝，眾多的骨朵兒在綠葉間深藏著。然就這么先發的幾十朵，卻更牽腸掛肚、欲遮還掩地半露出葉葉花開富貴的跡象，雖只黃、白、紅三樣，已占盡滿庭春色。洛陽牡丹素以花大色艷、富麗端莊名揚天下，她始于晉隋，盛于唐宋，流傳至今。看看這滿園滿圃的濃妝，便可見昔年以及來日艷抹的盛況。看看圃邊別致的花名，“二喬”、“綠玉”、“水晶白”，引發無限暢想。難怪人說牡丹富貴，這花美得實在卓爾不群，隱有盛唐遺風。

花市旁邊有賣牡丹字畫的畫廊，中間不乏很藝術家狀且作品入選某某畫館的名家。單看中一款綠牡丹，出了個價，居然不同意，說我渺視藝術。好，我不懂行，我遠離藝術行不？沒走幾步，那人居然在后面喊起來：“賣給你算了。”我暈。做小菜生意哪？您自己賤了藝術，俺反要不得了也么哥。

少林寺，登封市西北12公里處，天下第一名剎，少林武術的發源地。因位于中岳嵩山的腹地少室山下的茂密叢林中，故名。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公元495年）。后有釋迦牟尼大弟子摩訶迦葉的第28代佛徒達摩泛海至廣州，經南京，手托芒鞋，一葦渡江，于少林寺廣集信徒手傳禪宗，遂為中國禪宗的祖初，少林寺亦因之被奉為中國佛教的禪宗祖庭，再因20世紀80年代電影《少林寺》而名動寰宇。想當年，多少少年棄學從武、心向少林！

“天下功夫出少林”。又傳唐太宗被隋兵追殺至此，為少林十三棍僧所救。得天下后太宗擴建少林寺，并盡遣各地武林高手入駐少林，傳授各地絕學，因之，少林功夫得以薈萃天下武術精華。

一切似曾相識的都在。碑林，當年千僧食粥的銹蝕鐵鍋，二祖的立雪亭。達摩說：你這昔日大盜欲作我弟子，除非天降紅雪！二祖慧可立于亭外雪中良久，忽斷臂血飛灑紅雪。千佛殿內的壁畫、腳坑與站樁，惟少林僧人遍尋不見，方丈室門扉緊閉。導游說，方丈在山上另有別墅。

賣門票守佛堂的是身著制服的保安，打掃庭院的不是僧眾而是聘請的民工。工匠無處不在地施工。修飭一新的側廊及正殿。這是誰的少林？少林是惠及世人的少林。所以少林寺現任方丈釋永信將少林“推拿手”改為“操盤手”，開練驚世大動作。少林武功秘笈上網，組織護院羅漢全世界巡演，電視講座，中華武術發揚光大，香錢累累。不修寺待何為？可，念經頌佛的和尚何在？游人太多，此地已不清靜。當傳說中的少林遭遇流行中的市場經濟，我佛何處清靜？

光陰迫，馬蹄急。兩小時游完少林，轉道開封。清明上河園，隔湖看來古色古香，進去后大失所望。按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原樣比例興建的主題公園，店鋪即是風景，也賣各類小商品。舊瓶新酒，瓶也不舊，嚴重仿制品。上午有民俗表演，時值下午，虹橋仍在，冷清不堪。身著今世服裝的游人穿行在古代景點中，怎么看怎么不合拍。不如進園者一律身著古裝，然后時空交錯，你看我像織女，我看你像牛郎，豈不妙哉？也許彼時，方得魂與中原同。然后，才可以施施然窺千年鐵塔，尋包龍圖，覓李師師。玄想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