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渤等
內容提要我國職工參與制度從產生發展至今,經歷了一系列的制度變遷。從其變遷的影響因素來看,主要包括我國經濟制度的變革、產業民主立法的興起、公司社會化浪潮等。從其變遷的特征來看,主要表現為職工參與制度的法律化、參與目標的改變、參與主體的變化、參與領域的變化。從其發展趨勢來看,這一制度的變遷將遵循一定的變遷規律向前發展。
關鍵詞職工參與制度變遷法律化
[中圖分類號]D91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09)01-0076-04
林毅夫的制度變遷理論中提出:制度結構是由一個個制度安排構成的,一個特定制度安排不均衡就意味著整個制度結構不均衡,一個制度安排的變遷,會引起其它相關制度安排的不均衡。職工參與法律制度屬于現行的制度結構的一部分,其制度在諸多因素的影響下發生著變遷。制度轉型階段的我國的職工參與制度有其自身的特點,處于形式多樣和不穩定的變化時期。本文試圖通過對職工參與制度的變遷進行分析。
一、我國職工參與制度發展的幾個階段
職工參與,又稱勞工參與、員工參與、勞動者參與、產業(工業)民主。對于這一概念,不同的研究者有著不同的界定,本文認為,參與可以被視為是包含所有類型的行業民主的一般術語,其范圍從信息的提供、協商到集體協議談判到更廣泛地參與雇主的決策過程以及利益的分享。從參與的層面來看,包括國家、地區、行業、職業及企業等層面。基于此,本文提出職工參與包括參與決策、參與管理和參與監督、參與企業利益分配等。但需要特別說明的一點是,本文討論的職工參與,基本上不包括職工對于企業外部機關及事務的參與,如勞動者參與政府的某些審議組織或委員會等。嚴格說來,本文中的職工參與被界定在企業內部。
我國職工參與制度從建立革命根據地時期就已存在,至今,經過了一系列的制度變遷。具體表現為:第一個階段:戰爭期間。1933年的革命根據地時期,在《蘇維埃國有工廠管理條例》中規定了職工參與主要形式是三人團;在解放戰爭時期,職工參與的主要形式是工廠管理委員會和職工代表會議;第二個階段:解放初期至20世紀80年代。在1965年的《國營工業企業工作條例(修正草案)》(簡稱工業七十條)中規定了職工代表大會制度作為職工參與的主要制度;在文革期間,企業職工民主管理制度被嚴重破壞;第三個階段:20世紀80年代至今。1984年經濟體制改革以后,企業的民主參與制度得到迅速的恢復和發展;在1993年國有企業進行現代企業改革時期,職工代表大會制度在很多企業中退出,僅在國有企業和國有投資為主體的公司制企業保留;在中共十五大以后,職工代表大會制度受到嚴重沖擊,“新三會”和“老三會”關系的處理成為新時期職工民主參與面臨的困難問題;在2005年修訂的公司法中,規定的職工董事和職工監事制度對現有的職工參與制度實現了一定的突破。
本文運用制度變遷理論,對影響該制度變遷的重要因素以及該制度變遷的幾個重要方面進行分析。
二、影響職工參與法律制度變遷的影響因素
從影響職工參與制度變遷的因素來看有很多,如生產力的發展促進管理的民主化、工人及工會組織為爭取參與權而進行的斗爭、政黨及政府促進工人參與的行動、社會主義制度本身對職工參與制度的促進及影響等。但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時期,其主要的影響因素是不同的。從我國建國初期至今的職工參與制度的變遷來看,其影響因素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我國經濟制度的變遷引發職工參與制度的重大調整
我國的經濟制度經歷了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軌。在計劃經濟條件下,無論是在當時的憲法中還是在一些規章制度中,均體現了勞動者的主人翁地位。與此相適應,在國家、社會以及企業層面,勞動者的社會地位較高,其在企業層面的參與意識強、參與積極性高,相應地,其參與程度較高、參與范圍廣泛,參與的方式表現為直接參與。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隨著單一的公有制的解體以及私營企業等多種所有制企業的建立,企業的勞動關系由行政式勞動關系向雇傭型勞動關系轉變,勞動者在企業中的地位由主人翁向被管理者、被雇傭者轉變。與此相適應,職工參與狀況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其參與的方式、范圍、層次等都有所改變。
我國經濟制度變遷的過程在引發勞動關系變化的同時,還引發了勞動關系的主體尤其是工會組織的變化。在計劃經濟條件下,工會的強勢地位使得其在職工參與立法及實踐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工會對政府以及企業行政的依附性使得其地位逐步弱化,其參與立法及實踐的能力及影響也在逐步降低。這也是職工參與制度變遷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
現代企業制度的建立對于職工參與制度的沖擊力也是巨大的,在公司制下,公司的權力出現了重新分配,尤其是強化了股東的主導地位,形成了股東主權主義的治理模式,而伴隨著的則是職工一方在企業中權利的邊緣化以及整體參與的弱化。與此同時,企業組織結構的變化引發原有的職工代表大會制度在公司制企業中的解體,使得公司制企業面臨著“新三會”與“老三會”之間的沖突。
2、產業民主立法在國際上的興起推進了我國職工參與的立法
伴隨著勞資關系中的沖突與合作的發展,產業民主運動在世界各國也得到了巨大的發展。二戰后的西德奇跡就建立在產業民主之上。德國早在1951年,通過了《煤鋼鐵業共同決定法》,規定受雇員工超過1000人的煤鋼鐵業,董事會應有1/3的職工董事。由于實行效果很好,不但勞資爭議減少,生產效率也大為提高。在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勞資合作在加拿大也獲得了重視。產業民主運動于瑞典1972年董事會代表法、1976年工作共同決定法、德國1972年經營組織法、1976年共同決定法和由奧地利、丹麥、愛爾蘭公共部門立法、荷蘭、挪威等相關立法的通過而達到鼎盛。在80年代,又有一些立法產生。1987年瑞典修法增加職工董事代表,1988年12月德國職工大會立法,1982年法國更具體的奧羅克斯(AUROUX)法出臺。職工參與立法在世界范圍內的高漲,使得職工參與制度又一度成為研究的熱點問題。200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中增加了職工董事、職工監事制度,這被認為是我國職工參與制度發展中的一個里程碑。
3、公司社會化的全球化浪潮推進了我國職工參與的發展
20世紀以來,社會化成為法制自身發展的時代性方向,其主旨“在于矯正19世紀立法過分強調個人和權利而忽視社會利益之偏頗”。公司的社會化問題尤其是公司社會責任問題便是適應這一趨勢而被提出的。
一方面,從公司作為社會主體一部分的角度來考察,提出公司的存在既應該消極地無害于社會,更
應該積極地有益于社會;既不應該因自身的存在而給社會的其它成員帶來“不適之感”,更應該成為推進社會發展的有力要素,以維護其安全性與有益性兼收并蓄的存在價值。另一方面,從公司內部結構考察,對“公司究竟歸屬于誰”的問題的回答由分歧走向了趨同,形成了全新的公司理念。逐漸提出了勞資同權、勞資平等的思想,在日本甚至提出了員工主權的思想。即使是在奉行股東主權主義的美國,其公司歸屬的理念也發生了一定的變化,并已在公司立法中顯現出了創新的跡象。從20世紀80年代末至今,美國已有29個州(即超過半數的州)修改了公司法。新的公司法要求公司治理為公司的“利益相關者”(stakeholders)服務,而不僅為股東服務,股東只是利益相關者集體中的一部分,此外還包括勞動者、債權人和共同體。二戰之后,德國法學家開始嘗試將資本與勞動結合的觀點溶入公司法中,陸續提出了經營共同體等理論。
在公司社會化運動的影響下,我國合伙企業法、公司法等法律中相繼提出了企業應承擔社會責任這一義務,并規定了職工董事職工監事這一具體的職工參與制度。即使是在新破產法中,對于破產企業的清算,也賦予了職工一定的參與權。
在上述三個要素中,經濟制度的變遷屬于強制性制度變遷,而產業民主的推進以及公司社會化趨勢屬于誘致性制度變遷;前者對于職工參與制度的影響主要表現為導致職工參與程度的下降,而后者的影響則表現為引發其逐步提升。
三、我國職工參與法律制度變遷的特征
1、職工參與制度的法律化
現代社會崇尚法治,法律成為各國制度構建的重要方式。重要并具有普遍性的經濟政治制度通常都會以法律的形式規定,社會各個階層的利益矛盾和沖突通常也都在法律制定、法律實施的過程中來表達和化解。職工參與制度是企業組織運行制度中一個重要的部分,同時又是勞資雙方利益沖突和矛盾表達的一個焦點,必然有著法律化的要求和趨勢。職工參與制度的法律化,一方面是對實際生活中運作良好的職工參與制度加以確認,另一方面又是勞資雙方通過法律制定、法律實施充分爭取自身利益的過程。這一變化,主要表現為職工參與權利從精神權利到法定權利,職工參與法律從低階位法向高階位法,職工參與從抽象層面向具體層面的轉變。
2、參與目標的改變:從政治意義上的參與到經濟意義上的參與
在計劃經濟時期,勞動者具有較高的政治地位,其參與國家、社會及企業事務中,具有較高的政治地位,但這種參與的政治基礎在于勞動者的主人翁地位。在這一時期,其參與的制度集中表現為“兩參一改三結合”、職工代表大會等制度,在該制度中,職工參與表現為參與管理、共享企業收益、共同協商、共同維護生產資料等。
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推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逐步確立,隨之引發的是勞動關系的性質的改變,尤其是大量非公有制企業的出現,勞動關系由利益一體化向利益沖突、對立型轉變,職工在企業中的地位隨之改變。這就使得原來的職工參與制度所賴以存在的政治地位不復存在。但與此同時,產業民主在國際范圍內的推進以及公司社會化理念的逐步建立,使得職工在企業中的經濟參與的范圍以及形式逐步擴大,從我國有關職工參與的立法發展進程中就可以看出,由1988年的《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中的職工代表大會制度逐步擴展到1994年的《勞動法》中的集體合同制度和2005年修訂的《公司法》中的職工董事、職工監事制度。很顯然,這幾種職工參與的方式都屬于典型意義上的經濟參與。
這種變化是職工參與的本質特征的一種回歸,因為職工參與是一種將法定權利轉化為權力或是影響力的過程,其本質是產生制約作用,即制約組織領導成員隨意決策、不顧及工人利益的決策,并通過參與行為促進勞動關系向著健康和諧的方向發展。而這種制約的最終目的則是實現勞動關系雙方的經濟目的以及職工的經濟利益。所以,賦予職工經濟意義上的參與權是一種更為現實的權利,使得其從精神權利轉化為財產權利。但是這一轉變并不排除政府組織在職工參與中的政治目的的實現。
3、參與主體的變化:從職工的全員參與逐步過渡到代表參與
這一點從計劃經濟時期的“兩參一改三結合”、職工代表大會制度到集體合同制度和職工董事職工監事制度演進上就可以看出。“兩參一改三結合”以及職工代表大會制度強調的是全員參與,而集體合同制度強調的是工會或職工代表代表全體勞動者參與,職工董事、職工監事也是由推選出的少量職工代表參與企業的經營管理、決策。職工代表大會制度作為一種全員參與的現行制度,盡管仍舊存在,但立法中表現出對傳統的職工代表大會制度的逐步揚棄。如在1988年的《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中,采用一章(第五章職工和職工代表大會)內容詳細規定了該制度,共有6條內容。而在2005年的《公司法》中,僅僅只有一條中的兩款內容(第十八條第二款和第三款)。
從參與主體來看,其身份也發生了質的變化,從主人翁身份的參與到勞動者身份的參與。這種變化事實上是職工參與本質的回歸。因為職工參與主體就是普通員工,而不包括企業的管理者以及股東等。
4、參與領域的變化:由參與企業經營管理演進為參與勞動者自身事務
從職工參與的事務來看,表現為從參與企業經營管理演進為參與勞動者自身事務。在“兩參一改三結合”中,主要表現為職工參與企業的生產經營財務管理、共同協商、共享企業的收益等。傳統的職工代表大會制度中提出,職工代表大會行使企業重大經營決策權、企業重要規章制度審查同意或者否決權、重大生活福利事項審議決策權、評議、監督企業行政領導干部權、選舉廠長權等職權,上述內容顯然屬于參與企業經營管理決策事務。而在集體合同制度中提出,企業職工一方與企業可以就勞動報酬、工作時間、休息休假、勞動安全衛生、保險福利等事項,簽訂集體合同(勞動法第33條)。這顯然屬于涉及到勞動者自身事務的內容。在職工董事、職工監事制度中,盡管職工董事和職工監事可以參加公司的經營決策及監督,但對于其參與的事項范圍法律并未作明確的規定,從公司運作的實踐來看,主要是參與涉及職工自身事務的領域。而且,職工董事及職工監事制度本身的適用范圍有限,僅僅局限于公司制企業。
由此看來,從職工參與的事務來看,呈逐步縮小的趨勢。但這一過程同時也是從參與領域的泛化到參與領域的具體化、從參與形式的單一化到參與形式的多樣化的一個過程。
四、職工參與制度變遷的方向
職工參與制度作為起源于資本主義社會的一種制度,在其發展過程中得到了不斷的發展與完善,在二戰以后,隨著資本主義內部體制的不斷改革,工人運動的不斷推進以及社會主義制度的確立,職工參與制度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已經成為現代企業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現有特征及其發展趨勢主要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職工能夠直接而不是間接地參與企業的決策機關;二是職工參與或影響企業決策,已經從事后、外在和消極的制約逐步向事前、內在和積極地參與轉變;三是重視職工在工作現場的參與,即車間等基層組織的參與;四是將管理參與與利益參與相結合,而且,利益參與正逐漸成為一種重要的參與途徑。職工參與的這一發展趨勢對于我國職工參與制度的變遷方向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對于我國職工參與制度的不斷完善具有重要的指引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