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劍
米蘭·昆德拉說:認識是小說唯一的道義。那么,怎么認識呢?我的體會是,到生活中去,與生活同行。我一直是積極投入生活的,比如實戰演習,比如抗洪搶險,我都是主動要求上一線,于是就有了《今夜有雪》,有了《平淡如歌》,有了《我們是兄弟》,有了《回家過年》,有了《午夜飛翔》。這些作品,與其說是我的創作,不如說是生活的賜予。生活還賜予我很多別的作品,大多是描寫野戰部隊的人和事。現在,我離開了野戰部隊,卻時常懷念起它,懷念起首長的批評,小兵的戧嘴,那其實都是生活。
這兩篇小說,也是我生活的剪影。先說《西瓜緣》,靈感產生于我與我們的副部長王向東的一次談話。那時,我們人武部弄回十幾個大西瓜。我們開瓜,吃了半天,實在吃不動。王副部長說:“現在日子好了。想起小時候,生活真困難,想吃西瓜,家里沒錢買,母親摘了一擔菜,沿著山路挑到很遠的集市賣了,換來錢,給我們兄弟買一個西瓜吃?!彼脑?,觸動了我內心那根敏感的神經。我鼻子酸酸的,眼淚就往上涌。我想起了我小時候偷瓜的事,靈感油然而生。
記得是一個炎熱的午后,我到瓜地玩,見看瓜人在瓜棚里打著鼾,我就在離開瓜地時貓腰摘了一個,趴在地上,像抱著炸藥包似的在地邊的灌木叢匍匐前進。進入樹林,借助樹枝的遮擋,我直起身,抱著西瓜一路小跑。出了林子,我放慢腳步,大搖大擺地走。
回到村子,幾個人圍過來問誰給我的西瓜,我得意地說是我自己買的。剛說完,就聽一個粗暴的聲音對我說:“兔崽子,給我送回去!”我抬頭看,竟是西瓜的主人。原來他只是佯裝睡著,其實一直跟著我,只是他的草帽壓得很低,我把他當成了路人。我臉陡地燃燒起來,想尋個地縫鉆進去。但我不能,一是沒地縫可鉆,二是我必須按他說的,抱著西瓜,在他的監視下把西瓜送回他的瓜園。那年我八歲,偷瓜時沒感到沉,把瓜往回送,簡直就像抱著一座大山。一個來回,足有六里地。我把瓜送到他的瓜棚,汗如雨滴。瓜棚里面圍著幾個人。我把瓜放在地上,轉身走,瓜的主人喝住我。他們把瓜切開,露出鮮紅的瓜瓤。他們圍著吃西瓜,邊吃邊說:“兔崽子,還挺會挑瓜的?!彼麄円欢ㄒ铱粗麄儼盐鞴铣酝?。
那次偷瓜,我沒受傷,卻哭了。直到多年后,我見到西瓜,仍舊跟西瓜有仇似的,抱起來就啃。我的饕餮之相,全然不像一個營職軍官。
我后來又被同伴拉去偷過藕。深秋的午夜,我們在水塘里摳了兩個小時,凍得牙直打架。當我們扛著一筐藕往回走時,被藕主人和他的狗攔住了。原來,他一直在黑暗中等著我們這樣免費取藕的勞動力。
感謝那段兒時生活,它不但賜與我這篇小說,更主要的是,它告誡我不能偷竊,世界到處都是眼睛。
《我做錯了什么》里,那個女生學習成績很好,以年級總分第一名考入高中。她不讀書的原因,不是考農業中專被人誤解,考農業中專的故事發生在另一個女生身上。她是因為那個令人羨慕的爸,當了一鎮之長,不要她母親,母親精神受挫,她放棄學業照顧母親。后來,她嫁給給一個掃路工人,那個工人很快又下了崗。我班的一位男生軍校畢業后在北京混得很好,要幫助她,她堅決拒絕,堅守著與那個下崗男人貧困平淡的生活。為此,我很佩服她。
這就是我的作品,來源于生活,略高于生活,這是想象的作用。但生活是基礎,是靈感的源泉,離開生活,文學只是一潭無源之水,欲望再深,終會因潭水太淺滋養不出既有份量又鮮活的魚。
生活有喜悅,比如我的這兩篇小說,被《鴨綠江》選發;生活有感傷,比如使我產生《西瓜緣》創作靈感的王向東副部長,今年被確定轉業。穿了二十多年的軍裝,現在要脫下來,心里不是滋味?!拌F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只有珍惜這有限的軍旅時光,多寫寫我們的軍營。我想,當我離開部隊那一天,我在軍旅生涯創作的小說作品,一定是我最大的心靈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