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好漢嗎

圓　熟

這天早上起來，梅老頭格外激動，因為他要和老婆一起去北京旅游。

梅老頭勞碌了一輩子，年輕時，心高氣盛，給老婆許愿，說總有一天會帶她去北京，走走天安門，看看毛主席，登上八達嶺長城。哪知后來的情況并不如意，孩子下崗、物價猛漲、老婆生病……現在總算可以出去走走了，而且帶上老婆也方便。

吃過早飯，梅老頭長舒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提上兩個大提包，說聲“老婆走啰”就出了門。

來到汽車客運站，他學著人家把包放在安檢機上，進去提起包時，被工作人員喊住了，說他一只包里有鐵器，要查看。梅老頭呆住了：“我這包里沒、沒……”梅老頭慌張的神情，引起工作人員的警覺，叫保安把他喊去辦公室里做工作。說了半天，梅老頭才說：“包里真的沒鐵器，就是我老婆。”說著便打開包的拉鏈，喃喃道：“老婆，他們要看看你，你別怕。”原來，有問題的這個包里，只放了一個骨灰盒！保安驚呆了。梅老頭說了帶老婆旅游的事，令在場的人十分感動。但骨灰里怎么會有鐵器呢？梅老頭想了想，恍然大悟：“嗯，我老婆戴著假牙，估計是假牙里的鋼絲。”保安也不想追問，忙幫梅老頭拉好拉鏈，并祝他們老兩口旅游一路平安！

上車后，其他人都把提包往頭頂的行李架上放，梅老頭也跟著放了一個，剩下的一個就抱在懷里，惹得旁邊坐著的一個閨女很不滿，不時用怪怪的眼神看他。車子過一個急彎時，梅老頭的手碰著了閨女，沒等人家發作，他忙陪了小心：“閨女，對不起。我這包……不能放在行李架上。”閨女像沒聽見，繼續瞇縫著眼假寐。

汽車很快到了。下車后，梅老頭提著兩個大包朝不遠處的火車站走去。這時有個小伙子跑上前來，碰碰梅老頭：“大爺，借步問個事，可以不？”梅老頭歷來愛幫忙，聽人家要問事，就停住腳步。小伙子竊喜道：“謝謝，這里說話不方便，到那邊去說吧。”

走到街邊僻靜處，小伙子身邊又冒出兩個小伙子，都兇相畢露，他們要“檢查”梅老頭的提包。梅老頭知道他們要干什么了，敢情是剛才在車上說露了嘴，讓他們盯梢了。他慌忙解釋：“包里沒什么值錢的，若要錢我可以給你們一點，給多了可不行，因為我的行程才剛開始。”

“少廢話！把那個包打開，如果等著我們動手，你就麻煩了。”

對方步步逼近，看來不打開不行。“老婆，這幾個小老弟要看你，你別冒火哦。”說著把包打開來，三個小伙子一看，是骨灰盒！三人嚇壞了，不知誰說了句“遇到瘋老頭了，快走”，三個人撒腿就跑。梅老頭搖搖頭，整理好包繼續走。

進火車站照樣要過安檢，梅老頭又怕老婆的假牙鋼絲惹麻煩，吸取汽車客運站的教訓，提著包徑自往里走，卻被保安叫住了。沒辦法，又退回來把包放了。哪知，這次過安檢，機子沒反應，拿了包，梅老頭還站在那里。保安叫他走，他才問：“真的可以走嗎？”保安點了一下頭，他才走了。身后，一個女工作人員跟保安開了句玩笑話：“看吧，你以后老了，就是這個樣子，老年癡呆。”

上了火車，梅老頭才發現自己犯了個嚴重錯誤，忙給老婆陪不是：“老婆，我對不起你，這一路上去應付麻煩事，腦袋可能真的癡呆了，竟然忘了給你買票！”看見列車員走過來，他摸出錢來，說補張票。列車員也沒問什么，給他補了。

現在心里踏實了，總算可以躺下來好好和老婆說說話。“老婆，這車是直達北京的，你忍著點，下車就到了。這一路經歷的事，嚇住你沒？你也要大氣一點，不是說好事多磨嗎，我們這次出來可是一輩子一遇的好事啊！……”

梅老頭這一念叨不打緊，可惹煩了對面的兩個姑娘，她們不好直接跟梅老頭說，只好把列車員請來。

列車員一說，梅老頭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向姑娘們道歉。他本想對她們說出事情的原委，但怕人家知道旁邊放著骨灰盒，膽小的會被嚇住，干脆不說，扯過被子，蒙起頭睡覺。

在北京下車后，梅老頭馬不停蹄地登上直達八達嶺景區的客車。他挨著一個中年男人坐下，嘴里禁不住又和老婆說起話來：“老婆，馬上就要登上長城了，我心里好激動。山上估計氣溫低，你放心，我給你多拿了件衣服……”

中年男人看了梅老頭好一陣，試探著問道：“老人家，你身體是不是不舒服？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

“沒、沒什么。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梅老頭不敢再言語，把頭轉過去，看著窗外風景。公路兩旁，有不少宣傳圖畫和標語。“不到長城非好漢”這句八達嶺景區的宣傳語，出現了幾次，梅老頭第一次看到時，心里為之一振。不管怎樣，年輕時的愿望，總算可以實現了。站上長城，雖然我老了，但我還算一條好漢；第二次看到時，心里有新想法了。原以為這樣帶著老婆方便，哪曾想，麻煩事這么多，要是老婆沒走，親自來，就不會費那么多口舌。想著想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愧疚感又襲上心頭；第三次看到這句話時，他問自己：“你還像條好漢嗎？”

下了車，梅老頭追上中年男人，要求他一件事，并說還要給他辛苦費。

剛才梅老頭在車上想好一個主意：他不去登長城了，怕站在長城上，愧疚感會把他壓倒，就想找個游覽景區的人順便代個勞，把老婆帶上山去飽眼福，門票照買，他在門口轉悠等著。看剛才這個中年男人心地善良，就把自己的想法給他說了。

中年男人聽了，欣然答應。

護送老婆和中年男人進了景區，梅老頭就在外面轉悠，也不敢走遠，怕他們出來后難找。

好不容易等到中年男人出來了。梅老頭樂顛顛跑上前去接住提包，來不及感謝人家，先和老婆說開了：“老婆，登上長城的感覺怎樣？不管怎樣，反正我心里好受些了！”

正要拿錢致謝中年男人時，中年男人卻搖著頭，神情沮喪地說：“我也不是好漢啊！”

“嗯？你不是登上長城了嗎，難道……”

“我是登上了的，還帶著大娘游遍了景點呢，但我覺得，我不是好漢！而且，我還得感謝你，是你老人家的非常行動，感染了我！”

原來，中年男人在一家企業跑銷售，常年在外跑單位，走到哪個單位，都很討女人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看多了，就眼花繚亂心里癢癢，就對家里那個黃臉多病的老婆怎么看怎么不順眼起來。今天他來登長城，是在石家莊辦事后，特意過來的，就是想站在長城上照幾張自己的風景照，給他的小情人阿玲寄去。可當他登上長城后，和梅老頭相比，才發現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丑陋。他沒心情照相了，就雙手十分虔誠地托著梅老頭給他的提包，走過一個又一個的景點……

中年男人臨走時，緊握梅老頭的雙手說：“真的要謝謝你老人家。我馬上回老家去，把老婆帶到這里來。和老婆并肩攜手，重登長城，重塑我的好漢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