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龢點張謇

王　碩

張謇12歲時，老師出了個上聯“人騎白馬門前去”，他不假思索地對出下聯“我踏金鰲海上來”。“腳踩金鰲頭”寓意高中狀元。但是，自16歲中秀才，張謇歷經6次鄉試，5次會試，前后耗時近30年，才金榜題名。而且，若非當朝大員翁同龢公然違背考制，坐堂親點張謇為狀元，他還不知道要在這條路上走多久。

空前絕后點狀元

1894年，慈禧太后六十壽辰，特開恩科，張謇第五次北上赴考。

此次會試，翁同龢親任主考官，他下定決心要力保張謇成為狀元。為保萬無一失，翁同龢命收卷官坐候張謇交卷，直接送到自己手里。審閱之后，他十分滿意，當即提筆寫下：文氣甚老，字亦雅，非常手也！

接下來的殿試中，翁同龢力排異議，將張謇列為進士第一名。兩日后，張謇以新科狀元的身份被引薦給光緒，翁同龢在一旁介紹說：“張謇，江南名士，且孝子也。”

其實， 若不是造化弄人， 兩年前，這狀元就是張謇的了。1892年，張謇第四次參加會試。各考官或為國家計，或為討好翁同龢，紛紛“覓”張謇試卷。由于看不見考生姓名，眾人便憑試卷內容推斷。一位考生在卷中多次論及朝鮮，眾人閱后皆以為是張謇，遂推為進士第一名。誰知竟是誤判，張謇反而落第。所以，老夫翁同龢要親自動手。

一個舉人，何以讓翁同龢如此垂青？故事還要從十幾年前說起。

愛才起意故園情

1876年，張謇經友人推薦，擔任淮軍統領吳長慶的機要文書。6年后他隨軍入朝平定叛亂。回國后，張謇撰寫《朝鮮善后六策》，上書闡述處理朝鮮問題的原則，擔心朝鮮日后成為日俄侵華的橋梁。這份奏折被李鴻章斥責為“多事”，擱置不議。但他的才干卻得到了“主戰派”翁同龢的注意。雖素未謀面，翁同龢已將張謇引為知己。

1885年，張謇首度赴京，參加順天府鄉試，獲中第二名。翁同龢親去探訪，噓寒問暖。二人為江蘇同鄉，祖籍都在常熟，更是倍感親切，翁同龢遂有了提攜之意。

此后張謇參加會試屢屢受挫，四次落榜后，他心灰意冷地回鄉去了。

不過， 與張謇同時回到江蘇的， 還有翁同龢寫給江蘇學政溥良的一封信， 信中寫道：“吾從事春官，目迷五色，賢郎其一也。”“春官”，為禮部的代名詞，翁同龢時任禮部尚書。“目迷五色，賢郎其一也”，說的是這次科考，我沒能看準，因而遺漏了令郎（即溥良的兒子），貌似翁同龢對此事心存歉意。但接下來，翁同龢筆鋒一轉，寫道：“我有要好通家，江南張謇，孝友通達。”翁公之意不言自明。浦良立即著手安排，不日，張謇即到崇明瀛洲書院任山長（即院長）。

當朝大員提攜后輩古而有之，但如翁同龢這般盡心竭力者并不多見。張謇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加之同鄉之誼，翁同龢自然對他青睞有加。然而更為重要的一點是，二人在政治見解和立場上不謀而合，“斯世當以同懷視之”。翁同龢十分清楚，張謇如能當朝理政，勢必對自己也有很大的幫助。隨著張謇高中狀元，他們的師生情誼得以發展和延續，張謇成為翁同龢的得力助手。

師生聯手廢苛政

張謇中狀元的這一年真是多事之秋。先是日本侵略朝鮮，繼而中日爆發海戰。張謇與翁同多次交流對日政策，建議朝廷加強戰備，推動對日抗戰。中日雙方正式開戰后，北洋水師嚴重受創。在翁同龢的授意下，張謇撰《呈翰林院掌院代奏劾大學士李鴻章疏》，怒斥李鴻章：試問以四朝之元老，籌三省之海防，歷時二十年之久，用財數千萬之多，一旦有事，但能漫為大言。懇請朝廷“另簡重臣，以戰求和”。

可是，就在這關鍵時刻，張謇的父親去世了。張謇循例離職回籍。

回鄉后，張謇致力于實業救國，翁同龢則繼續在朝廷中與主和派斗爭。二人常有書信往來，從國家大事到生活瑣事，無話不談。其間，師生曾聯手力阻清廷兩項弊政。

甲午慘敗后，清政府要賠償日本白銀2億兩。清廷早已是捉襟見肘，遂發行了中國的第一筆公債“昭信股票”，發行總額庫平銀1億兩。消息傳出，輿論大嘩。國窮民貧，銀兩從何募集？所謂股票，只會演變成為官府強行指派和借機勒索的手段。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官員奏請朝廷征收“間架稅”。何謂“間架稅”？唐德宗時曾規定天下民房兩架為一間，按間收稅，上等收稅2000錢，中等收1000錢，下等收500錢，隱匿一間杖六十，實為少見之苛稅。

作為新興民族工業的代表，張謇受商界同仁的委托，借赴散館試的機會進京摸底，并向翁同龢反映民意，希望翁能給皇帝以積極影響，取消這兩項措施。

張謇一到北京，立刻馬不停蹄地四處活動，其中最主要的是與翁同龢商談如何取消這些弊政。十余日，光緒帝即頒旨中止昭信股票。只隔了兩天，翁同龢又親自出馬，正式通知戶部停止征收間架稅。張謇趁熱打鐵，請翁同龢干脆電令各督撫立即停征。自辦實業以來，張謇對地方官員的劣跡深有了解，他的建議翁同龢深以為然，當即予以采納。

翁同龢連扳朝廷兩項斂財大計，激怒了窮奢極欲的慈禧。一道圣旨傳下，翁同龢開缺回籍。

翁同龢回到常熟后，與他僅一江之隔的張謇曾多次前往拜望，并將自己在南通開辦紗廠及開發地方事業的情況詳細告之。翁同龢深感欣慰。大生紗廠的開工之日，他親自書聯一副：“樞機之發動乎天地，衣被所及遍我東南”。

1904年，翁同龢在家鄉終老。去世前，他自撰挽聯，并囑張謇為他書寫。張謇雖然沒有入朝為宰，成為下一個翁同龢，但他艱苦卓絕，成為名滿天下的狀元實業家，連孫中山都羨慕，說自己做的事都是空的，張謇做的事是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