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微草堂筆記（之三）

孟　夏

善念救命

布商韓某，親昵一個狐女，日漸贏弱消瘦，他的家人求符來驅趕此狐，都不管用。

一天夜里，狐女與韓共寢，忽然披上衣服坐起身來，說：“你有什么念頭啊，怎么忽然覺得一股剛氣逼人，使我局促不安呢?”

韓說：“我沒有別的念頭啊，就是想起了鄰居吳某，欠了一身的債，賣了兒子做歌童。我實在不忍書香門第之后淪落如此，想捐給他40兩銀子，把孩子贖回來，就為了這個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狐女皺著眉頭推開枕頭，說：“你有這個念頭，就是個善人了，害善人會受到懲罰，我從此不來了。”

狐女說著便對韓以唇相接，噓氣良久，于是韓恢復了健康。

較真兒

某書生家里有個園亭，雨夜獨自坐在那里。突然一個女子掀開簾子走進來，解釋說自己家在墻外，喜歡這個書生很久了，今夜冒雨來相會。

書生問：“雨下得很大，而你衣服鞋子都沒有濕，這是什么緣故呢?”

女子回答不出來，只好承認自己是狐女。

書生又問：“這里少年男子很多呀，為什么獨獨要與我相會呢?”

女子回答：“前世的緣分。”

書生問：“此緣何人記載?何人掌管?又是何人告訴你的?你前生是什么人?我前生又是什么人?我們結緣是因為什么事?在何年何代?請你詳細地告訴我。”

女子倉卒間不能應對，囁嚅很久才勉強說：“你好多天都不在這里，今天恰好坐在這里；我見了好多人都不喜歡，獨獨見了你喜歡；這就是前世的緣分了，請不要拒絕我。”

書生說：“有前世緣分的必然互相喜歡，我剛剛坐在這里，你就來了，而我對你感覺很漠然，并不動心啊，這就是無緣了，請你走吧。”

女子猶豫間，聽到窗外有人大聲說：“你真不懂事啊，何必非要找這個木頭人!”

女子聽了，舉起袖子一揮，滅燈而去。

以德報怨

有個媳婦被婆婆虐待，自己上吊死了。她生前住的房子沒人住．用來盛放雜物。

后來這個媳婦的公公又納一妾，比那個婆婆還厲害，公公因為愛這個妾，暗中幫助她；家人也希望那個彪悍的婆婆吃點苦．也暗中幫助這個妾；婆婆弄得眾叛親離，無計可施，一氣之下要上吊。沒有地方去，于是拿了鑰匙，來到媳婦生前住過的房間。

剛剛開了門，就看到死去的媳婦披發吐舌在那里站著，婆婆素日彪悍，也不怎么害怕，說：“你也用不著來嚇唬我，我今天就還你一條命。”

媳婦也不搭話，上前一撲，陰風悚然，婆婆昏倒在地。

過了一會兒，家人來尋找，把婆婆救醒。婆婆訴說剛才看到的情景，大家七嘴八舌地勸慰，婆婆得以不死。

夜晚夢到媳婦來了，說“婆婆死，我應該代死，媳婦沒有仇視婆婆的道理，尤其沒有讓婆婆代媳婦死的道理，所以我阻止婆婆。幽冥沉淪，死后凄苦萬狀．婆婆不要重蹈覆轍。”

婆婆哭醒了，對于自己逼死媳婦的所作所為懊悔萬分。于是請了許多僧人，為媳婦作七日道場。

有人說：“這個媳婦的這個念頭，足以升天，根本用不著做道場了。”

天報友愛

鄉里有個人，家里非常貧窮，做工得來的錢，都給了寡婦嫂子，使得寡嫂能夠守節。

一天，他在燈下捻線，突然發現窗戶縫隙有一個人臉，小得像一枚銅錢，眼睛炯炯有神地朝里面看呢，他急忙伸手抓住，原來是個玉孩兒，長四寸多，制作精巧，身上有一些土浸蝕過的斑痕。

窮鄉僻壤的也沒處賣，只得典給當鋪，僅當了四千錢。當鋪老板把玉人放在柜子里，過了幾天居然失蹤了，因此非常害怕原主來贖。

此人聽到這件事，說：“這本來就是怪物，我偶爾得到，怎能用它來脅取人家的錢呢!”就對當鋪老板說了此事，把當票當面還了。

當鋪老板非常感動，常讓這個人來幫忙干點活兒，然后加倍給酬勞，而且還時不時地周濟他。長年累月的，此人的生活居然達到小康。

有福之人

某鄉有一個富戶，閉門不參與外面的事情，周圍人難得見他一面。他不善于做生意，而財產卻不減少；不善于調養，卻一直沒有疾病；即使有禍患，也能夠意外化解。

富戶家里的一個婢女自縊死了，鄉里的好事者非常高興，馬上張羅著報官，官府欣然，馬上就派人來了，驗尸時，發現其手足蠕動，大家都驚呆了。過了一會兒，尸體慢慢地欠身，轉側，起坐，居然復蘇了。

官府循循善誘，想用“被主人逼迫奸污”的自殺理由來引導這個婢女。

婢女叩頭說：“主人夫婦情投意合，好似神仙，哪里有什么余情照顧我呢，如果能對我用情，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哪里肯自殺呢!我這是因為聽到父親不知何故被官府杖殺，悲憤難抑，憤而求死而已，并沒有其它的原因。”

官府聽了，非常沮喪，匆匆而去。

此狐不俗

張公家，牡丹盛開。有個叫李貴的家奴，夜里看見兩個女子憑欄站立，其中一個說“今天的月色特別好。”

另一個說：“這里這種花太少了，唯獨佟家花園和此地這幾株了。”

李貴知道遇到了狐女，撿起磚頭瓦片，瞄準這兩位女子，一通亂扔。

兩位女子突然不見了，過了一會兒，磚石亂飛，張公家的窗欞都被砸壞了。

張公出來，獨自前去察看，拱手說：“賞花觀景是一件風雅韻事，步影隨月的都是雅人，為什么要與小人計較，煞風景敗雅興呢?”

此話一說，周圍寂然，張公嘆氣，說：“此狐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