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山之靜美

楊喜平

2007年盛夏。經夜雨洗滌后的家鄉雨過天晴，綠樹紅樓，一塵不染，處處呈現出一派盎然的生機。但這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背后，我的心情黯淡寂寥，糟糕透了。我的脾氣異常暴躁，頭腦中擠滿了烏云般的愁緒。夜里，我站在昏暗的書房，將陳列在書架上的書本肆意地撕破，又狠狠地扔向空中，看到紙屑雪花般落在地上，我仿佛感覺到許多莫名的快感，蹲在地上，狂笑著，淚水從臉頰流下。母親進來，看到地上的紙屑和我，她想說什么，可還未等她張口，我便粗聲說：“出去。”母親愕然。

我想到了死。死，已經是一種無法抗拒的沖動或者誘惑，對我來說。

我已到了精神頹喪、意志消沉的地步。一天，母親懇求我，要我和她去家鄉附近的原鶴山上香。我執意不肯，但在瞬間卻又感受到了她口中的字句都包含著懇求與嗚咽。

我們來到山上，我似乎感覺到山上的每一棵柏木都對我充滿譏諷、嘲笑和冷落。頓時，沒有緣由的憤怒驅使我恣意地踢踹著眼前的樹木。

“孩子，快住手。”母親忙喊。

我沒理她，繼續發泄自己的情緒。母親慌忙跑到我面前說：“孩子，你別再損傷它們，它們和你一樣，也知道疼啊，你要再踐踏它們，那就先……孩子，你知道為什么要在祖宗的墳墓旁栽柏木嗎?你知道嗎，你傷它們，也是……”我狂亂的行為逐漸冷靜了下來，靠在身后的柏木上一聲不吭。母親接著說：“孩子，別胡思亂想了，媽知道你現在的心情，餓了嗎?媽下去給你買。”母親說完就去給我買吃的了。望著那幾棵慘遭我欺凌的柏木，以及落在地上的葉片，我頓時感到母親的心血在無規律地跳動著，我靜靜地站在柏木林中，回想我所做的一切，我的心傷透了……

立秋不久，我背起離鄉的行囊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尋找夢想，臨走時，母親將一包原鶴山上的黃土遞給我。

期盼已久的寒假終于在一場大雪過后來臨，對家鄉的思念，驅使我盡早地踏上了還鄉的火車。一路上，我懷著無比的興奮盡情地觀賞著窗外的雪景。披上銀裝的大地毫不遜色于盛夏時的多姿。當車駛進家鄉的地界，看著周圍的一切，我欣慰地笑了。我看到我的原鶴山就在眼前。

踏著柔軟的雪，我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披著季節盛裝的柏木林更顯風姿。烏云漸漸開散，太陽露出燦爛的微笑，光芒映射在皚皚白雪之上，不禁使人感覺像是在童話故事中漫步。偶爾有麻雀掠過頭頂，仿佛在歡迎我這位久違的來訪者。幾縷涼風襲來，我靜默了許久，我獨自體會著山上的靜美，閉上雙眼慢慢感覺生活的美好。是啊!活著比什么都重要。我漸漸地開始懺悔，懺悔人生路途上的每一次錯誤。我終于明白，桂花謝了，梅花開了，還有一望無際的銀杏在夕陽中燃燒。我似乎感覺到生活的激流開始在我曾一度萎靡不振的思緒中蕩漾……

我慢慢走著，碰到一位樵夫模樣的老人，我們攀談起來。從他口里，我獲悉了許多有關山的歷史，使我對這山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敬慕。原鶴山飽嘗了歷史的辛酸：山因鶴而得名，曾經，每年的春天，都有許多鶴光顧這里，在山上駐足數月。政府得知消息后，便從民間招攬能工巧匠，在山上建造亭子，雕刻仙鶴，龜獸等。解放后，山上的文物受到縣政府重視，派專人保護。可是歷史的插曲差點使整座山毀于一旦。一批批紅衛兵涌上山頭，打著亂七八糟的旗號，將山上的文物毀壞，幸存的也被盜走了。更可氣的是，后來的紅衛兵竟放火燒山，打死了幾只鶴，老人曾親眼目睹了山被毀后的痕跡。幾年后，一棵棵柏木竟奇跡般地從一片片慘不忍睹的焦土上拔地而起，直到今天，山終于恢復了元氣。

自然在繼續，生活在繼續，所以生命也要繼續。我站起身來，漫游山中。在一處地方，我停下了腳步，我笑了，我又來到了我曾經因消極而憤怒過的地方。該死的抑郁，見鬼去吧，我已經戰勝了你，一個曾被抑郁癥折磨過的孩子，終于拯救了自己。

原鶴山啊，我不能將你帶走，但我會帶著你的靜美，繼續我的生活……倘若多年以后，我們再度重逢時，你我都不要把所有經歷的滄桑寫在臉上，而把似曾相識的感覺洋溢，不知那時，你是否會滿意我這個曾經給你留下創傷的孩子……

[責任編輯：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