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晨
秋雨綿綿之中,我又一次來到陽澄湖邊的蟹市巴城。這幾年來,巴城突然一下子走紅了,成了上海邊上一道耀眼的風景線。每到菊花正黃蟹正肥的季節,節假日里,不知有多少上海車輛趕往那里,吃蟹、買蟹、逛蟹市,已成了上海人休閑度假的新樂趣。
上月我應幾位好友相邀,來過巴城一次,回去后感覺到在這里吃蟹不如看蟹,看蟹不如買蟹,買蟹不如問蟹,不過那次實在是行色匆忙,未能盡興。所以這次又有了機緣,盡管百事纏身,還是擺脫一切,舊地重游。
有道是“西風起,蟹腳癢”,天氣一冷正是河蟹鮮肥的日子,也是蟹市旺火的時候。依舊是那臨近大湖的一條小小的河埠頭,依舊是那處在交通要道周遭的大大小小開著的賣蟹的店家。但這次我沒去這兩個地方,因為同行告訴我河埠頭停靠的那些賣蟹的船家,雖自稱是湖上養蟹的蟹農,其實不少為冒牌的“貨色”,船頭船尾垂放在河里的一只只大小不一的蟹籠里關著的河蟹也不是陽澄湖爬來的,都是從蘇北洪澤湖中批發過來的。至于那些店家,也沒幾家能經手正宗的陽澄湖蟹,用當地蟹農的話來說,每年湖上出的蟹就那么點,出口的出口,到上海的到上海,早就供不應求了,哪能還留下那么多蟹在這巴城大街小路上叫賣……難怪近幾年來,陽澄湖養蟹人家申請了“陽澄湖”的品牌專利權,并在上海的鬧市區開起了專賣店,還用上了防偽標志,每只蟹上都扎上了金腰帶。
既然店家也不正宗,還是到公路邊那些擺著的蟹攤頭去隨行就市的好,那里做的生意也比較公平,蟹主說的也是大實話。同樣一雄一雌四兩重的一對蟹,在船上報價為80元,在這里僅為40元,而且賣蟹的人會對你說,這不是正宗的陽澄湖蟹,正宗的一對沒有一百多元以上的價格是拿不下來的。他們還會真誠地告訴你提醒你,即使是外地蟹、家養蟹,也有湖里養與塘里養之別,湖里養的蟹味道美,吃的是活食,而塘里圈養的就不怎么樣了。你想想看,喂飼料養大的蟹,生長的空間又那么狹小,能行嗎?他們說到盡興處,還會教你怎樣識別家養蟹與野生蟹、河里蟹與塘里蟹。
我沒去數過沿著路側擺下的蟹攤有多少個,反正是一個緊挨一個擺下,攤頭大多因陋就簡,幾只蟹簍也可,一只蟹籮也可,不過,那時的蟹不像上海市場是論斤兩叫賣的,而是一雌一雄一對在叫價,也可一只一只地賣,論只數競價。這樣也算公平,省得短斤缺兩的嫌疑了。
說來也是奇怪,這次專程又來到巴城,卻沒有帶蟹返滬,而是買了幾斤上不得臺面的螺螄。原因很簡單,今年蘇北地區鬧水災,洪澤湖畔不少養蟹人家都遭前所未有的損失,很少有蟹上市了,從而引起了蟹價的飆升,我等工薪階層吃小毛蟹心有不甘,但又斷無實力去買那些看得上眼卻又開著嚇人高價的大蟹了。另外,這個季節,上海賣水產的攤主都一哄而上做起大宗的蟹生意了,還有誰顧得上去做那小本生意的螺螄,可到過巴城的人回來都偏偏說那里的螺螄好吃。
晚上,愛人端上一盤炒好的螺螄,果然色香味俱佳,與眾不同。由此,我不禁觸景生情,想起一件往事。80年代初,我在安徽當涂礦山里打樁。我們所住的工棚后是一條大河,一天,不知是誰發覺河床里竟然到處都密密地爬滿了螺螄,于是幾個師傅動手撈起滿滿一面盆,搭起一個土灶頭,又到當地山民家里借來一只大鐵鍋,不料這一道土法上馬的菜居然會引起當地人的大惑,他們從來就不知道這帶硬殼的小東西味道竟然十分鮮美,難怪礦山的河里、湖中,螺螄瘋狂地生長著,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后來那里的螺螄越來越少了,當地人嘗過我們燒的螺螄后,便紛紛卷起衣袖下河去打撈了。我擔心,那里的螺螄,經過一次又一次洗劫,現在與陽澄湖里的蟹一樣,也是奇貨可居了吧。
明天,恐怕巴城的螺螄也難逃此命運,到后來也得人工喂養,再后來吃的人又得考慮這螺螄有沒有吃過激素、喂過農藥……也許這是我的杞人憂天,但愿如此了。這世上的事真的難以預料,從當年魯迅先生說第一個吃蟹的人是英雄,到如今人流滾滾前來巴城吃蟹,個中意味誰又能說得清楚。
到巴城已去過好幾回了,盡管原先是那里的蟹、那里的螺螄吸引我前往,但現在更多的是向往那里蟹市上的風物人情了。其實到巴城,人們已不在乎能不能吃到正宗的陽澄湖大閘蟹,在那滾滾滔滔開往巴城的車隊人流中,誰不和我一樣,來此是分享一份情趣,湊上一份熱鬧,品味一份生活。
在巴城的日子,即使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說,遠遠望去,秋雨朦朧中有湖岸、帆影、人流,也是一幅幅大寫意的中國畫。面對這樣的景色,在這陽澄湖大閘蟹越賣越貴的時下,我油然會想起古人所說,清風明月不用買啊,所以,每年,即使不去吃蟹,我也要去巴城走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