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處可逃到大聲喧嘩

尚　杰

現在網絡上流行“山寨版本”的“俗”文化，打著仿冒各種文化名牌產品的旗號，招搖過市，比如，有一個北京市民，要辦一場“山寨版”的春節聯歡晚會，與中央電視臺叫板。什么目的呢?不好說。站在精英文化的角度，批評這樣的文化現象似乎非常容易，但是，事情絕非這樣簡單。對這樣的現象，我們首先得分析它的方向，其中所透露出來的豐富信息，然后，才是注意它的質量問題。換句話說，首先要有表達的勇氣，然后，才是表達的能力問題。

“仿造”是為了迅速出名嗎?也許是，也許不是。即使是為了出名，或者有各種各樣的私欲，這也沒有什么可值得大驚小怪的。人都是自愛的或者自私的，中央電視臺那些所謂名牌節目，名演員導演教授之類、政治家之流，不也是拼命想出名嗎?我們不能譴責這樣的動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官家可以放火，我小民難道點燈還不行嗎?

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心眼。如果有人要說，其中某個人的內心世界必然高于其他人的，或者說其中某個人的心眼一定比其他人更聰明，我是不會相信的，因為它們之間沒有可比性。我這樣說，是句艱難的大實話，因為我們的現行體制不是這樣的。就說娛樂吧。我所理解的娛樂，就是在一個民族精神風俗允許的范圍內，逗得你哈哈大笑。只要語言或表演風趣就行，為什么要在其中攙雜某些非常乏味而虛假的宣傳呢?沒有什么正確的娛樂，只是娛樂!而中央電視臺這些年來舉辦的春節聯歡晚會之所以越來越不受歡迎，就在于它極力想表達“唯一正確的”娛樂形式，而且還讓各地電視臺仿造。這么多年了啊，大家實在受夠了，不再想看了，于是有人想自編自導，推陳出新，這再自然不過了啊!

我為什么要極力稱贊表達的勇氣呢?因為“草民”從前是不大有這樣的勇氣的。難道不是嗎?在所有公開的場合，你讓我舉手，我就得舉手；你讓我選誰，我就選誰；你說煤球是白的，我得趕緊說對，昨天我親眼看見的。或者換句話說，一千個心眼變成了一個心眼，變成了所謂“一心一意”。那剩下的999個心眼呢?起初還是有的，但是后來逐漸地，那999個心眼因為自己瞎想而不斷受到打擊報復，終于想明白了自己不服從“一心一意”而去胡思亂想是沒有任何前途的，于是就什么都不想了，就盯著“一心一意”的眼神行事。請問，這樣的民族有前途嗎?它的人民幸福嗎?

網絡為人民提供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回避“一心一意”。我惹不起，我躲得起。你愛說啥說啥，我不理你。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你本來不想給我這樣的自由，可是現在的世界很無奈，網絡中的自由表達就像是一頭無法馴服的野馬，在無數個心眼中自由馳騁。

最愚蠢的念頭，就是想遏止自己不喜歡的念頭，因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你的老婆長得漂亮，除非她不出門，否則，你就根本無法阻止其他男人打她的主意，你要是為這個傷神一輩子，就太不值得了!那打你老婆主意的男人值得受到道德譴責嗎?未必，因為你也可能在一生的某個瞬間對別的漂亮女人動過心眼，將心比心，就知道什么叫寬容了。世界正在走向比以往任何時代更加寬容的道路，中國不可能不這樣。問題是，這個速度在中國還不夠快。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認為“山寨版本”的“俗”文化好得很。

至于“草根文化”與精英文化相比“質量差”，更不應該成為被譴責的理由，社會有分工，我不可能去嘲笑一個民工哲學水平沒有我高，更不能剝奪他也有思考嚴肅的哲學問題的權利。“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而且，我這體制內板起面孔的哲學，也許就像那幾乎成了過街老鼠的央視春節晚會一樣，不被普通人喜歡，憑什么就有權利阻止人家另想一套呢?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我比較欣賞老子的“無為而治”。這個治國理念，大體相當于西方的思想與言論的自由。怎么講呢?就像大禹治水一樣，得去疏導，而不是去堵塞。中國現在的事情千頭萬緒，其中允許自由表達是當務之急，而且有了這一條，一疏百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