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漁歌

劉國林

一叩頭,二叩頭,三叩頭,赫哲老歌手從香爐前站起,端起黑泥燒制的大酒碗,高高舉過頭頂,緩緩地,緩緩地把酒灑入江中。

赫哲族是我國人口最少的民族之一,傍水而居,是素以“夏捕魚作糧、冬捕貂皮易貨為生計”的漁獵民族。富饒美麗的黑龍江、烏蘇里江流域,是赫哲族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地方。船是赫哲族每家必備的重要工具,既用于生產,又用于交通。赫哲人使用的最古老的船恐怕要數獨木舟了,赫哲語稱之為“敖拉沁”。它只乘一人,專門用以叉魚。不過這種船早已絕跡了,隨之而來的是樺皮船,赫哲語稱作“烏末日沉”。每當夜幕垂臨,那好像用落日余暉點燃的萬家漁火,在那幽黑的江面上,與搖曳于水中的星光,構成一個水晶般的世界。在這星光閃爍的深藍色的天幕之下、飄蕩浮移的漁舟之上,捕魚人的不倦身影依稀可辨。這時,微風從江面傳來陣陣漁歌,這漁歌和浪花拍岸的節奏共鳴,一波波,一卷卷,此伏彼起,遙相呼應,聽得人的心都跟著晃動起來,悠悠地回到歷史的長河里……

赫哲族信奉薩滿教,祭神儀式被他們稱之為“跳鹿神”。跳神時穿神衣,戴神帽,用神具。神衣是用鞣好的魚皮做的,胸前胸后有銅鏡,腰膝系銅鈴;神帽頂部裝飾銅雀或大銅鈴,并佩有飄帶;神具主要是單面鼓。薩滿請神時要有二神做幫手,請神時先擊鼓祝詞,二神隨聲附和邊唱邊擊鼓;“神來”時薩滿婆娑起舞,類似一種扭腰、擺首、癲狂作態狀,似歌似泣,念念有詞。高潮處,如醉如癡。狂熱的舞蹈場面,讓人一時忘卻了周圍的一切,深深地沉醉在歌舞中。

赫哲老歌手給我們唱得正起勁兒,一位赫哲姑娘進來了:“阿爹,別唱了,城里人才不稀罕呢,人家最愛聽的是‘依瑪堪!”

赫哲老歌手收住調子:“這個俺知道,俺是想讓客人先聽聽通俗唱法,然后再聽‘美聲唱法……咱赫哲人的歌兒三天三夜也唱不完哩!”赫哲老歌手還真會“賣關子”。

赫哲族的口頭文學“依瑪堪”源遠流長,對古老的絢麗多姿的中華民族文化藝術作出了自己的貢獻。“依瑪堪”的曲調隨意性很大,然而卻同故事情節和劇中人物的結合相當密切,戲劇味極濃。只有來到赫哲漁鄉,才能真正體會到“依瑪堪”文學的真髓。赫哲老歌手長時間地演唱,感情真摯已極,竟自涔然下淚。那激越高亢的音調,令人回想到當年赫哲先民捕魚的情景;那連珠般的疾速節奏、上下對稱的詩句,像疾風暴雨,像滾燙的沸水,唱出了赫哲人叱咤風云的浪漫色彩,唱出了赫哲人心中的歡樂狂嘯和幸福的狂瀉,誰聽了能不為之傾倒?

不知不覺,姑娘又催赫哲老歌手來了:“阿爹,別忘了今晚上祭江!”說著,她又回來瞧了瞧我:“客人愿意聽唱歌是假,看祭江才是真哩!光聽你哼哼咧咧地唱,有啥意思?”

一席話,提醒了赫哲老歌手:“看看,差點誤了大事!大家準備一下,晚六點祭江!”

那天晚上,赫哲人紛紛帶上祭品來到江邊,點燃一堆堆篝火,把半個江面都映紅了。江灘上擺著一只斗大的香爐,江邊停著一只古老而又裝飾一新的樺皮船。船上披紅掛彩,臥著一只栩栩如生的木制鰉魚,約有八米多長,大眼睛在篝火輝映下一眨一眨的,似乎要一躍扎入大江。香爐里煙霧繚繞,空氣里彌漫著陣陣檀香木的氣息。

祭江的儀式開始了。德高望重的赫哲老歌手身著漁服主持祭祀,身后跟著八個身穿魚服獵裝、佩弓戴箭、手執魚叉、獵槍的赫哲大漢。丈八見方的祭壇上,擺著紅燒野雞、熏狍子、烤鮭魚、清蒸細鱗等祭品。赫哲老歌手走到祭壇前,雙目炯炯,莊嚴地注視著大江,緩緩地跪下,挺直的腰脊漸漸彎曲,額頭重重地叩向沙灘。江岸上跪滿了人,黑壓壓一片,靜得幾乎聽到人們的呼吸聲。一叩頭,二叩頭,三叩頭,赫哲老歌手從香爐前站起,端起黑泥燒制的大酒碗,高高舉過頭頂,緩緩地,緩緩地把酒灑入江中。這帶著赫哲人希翼、重托的甘甜美酒伴著濤聲、伴著風聲、伴著赫哲人的祭江號子聲流走了:“哼——嗨!母親的江啊,是我們世代人生活的地方!哦——呵嗨呀!山鷹離不開藍天啊,赫哲人離不開大江啊!波濤涌啊,風浪狂啊!求魚祥啊,降吉祥啊!母親的江啊……”雄偉壯闊的歌聲震撼著大江,也震撼著我的心。這是赫哲人在傾吐著自己多災多難的過去和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憧憬啊!字字愿,聲聲情,溶入大江,溶入時光,溶入日月,溶入生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