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急

郭學榮

生活是一個嘮叨的教師。她不厭其煩地告誡樊草根:出門辦事,千缺萬少,不能缺少身份證和人民幣。本來這兩條命根子一直揣在緊貼心窩的袋兜里,直到遇見那只皮包。據商家說那是真皮的,造型大氣,設計高貴,更要命的是價格低廉。樊草根毅然決然地買下了它。后來人們的贊嘆艷羨也足以說明了他的英明。如果只放茶杯、香煙,不放點珍貴物品,不只有負這只皮具珍品,更有負于自己的眼光。于是身份證和人民幣十分安詳地躺進了里層一個小巧玲瓏的袋子里。

樊草根一大清早就進城辦事了。皮包改變了他的形象,提升了他的檔次,他自我感覺漸入佳境。下了長途乘公交,樊草根直奔目標。然而,未到達目的地,樊草根中途毅然下車了。不是轉車而是小腹絞痛,疼得他冷汗直冒。可能是今天早上吃了昨晚的飯。生活經驗又嘮叨地提醒他,只要找到廁所就能解決問題。下了車的樊草根滿大街找公廁,就像一只沒頭有汗的蒼蠅撞到東撞到西。在城里,找廁所竟然比找錢還困難。狗急跳墻,人急生智。樊草根靈光一閃:難道能把屎拉在褲子上?就像領導有了新思路就有了新目標一樣,樊草根毅然向一個大院走去。

大院的門樓大氣雄偉,伸縮門不縮自威。具有高中學歷的樊草根沒有像蒼蠅那樣直飛而進,直奔廁所,盡管他早已火燒褲襠,迫在肛門了。樊草根探頭探腦,踅進傳達室。他要請求,他要獲得門衛的允許。喊了幾聲“同志”,寂然無聲,外間里間空無一人。本來,他是要耐心等待的,這是“禮”。但是,內急就是內急,急迫得蠻不講理,樊草根只好棄“禮”不顧了。

奔進一座大樓,從東跑向西,從下爬到上,終于看見了救命恩廁。下面一通暢泄,上面一口長氣以后,樊草根開始從容地打量這狹小的空間了。一看一琢磨,感慨萬千。城里就是不一樣,廁所里也“以人為本”。那個鉤子是掛包的,樊草根把已捏濕的皮包掛了上去。這個盒子是放紙的,樊草根抽出了幾張衛生紙。身輕心松的樊草根體驗了什么是真正的輕松。輕松自如的樊草根走出伸縮門沒有多遠就忽然想起了掛在廁所里的皮包忘了拿。急忙回頭再進門時,別說蒼蠅,蚊子也飛不進去了。

一身制服的門衛目光凜凜地盯著他,要他出示身份證,填寫登記表。樊草根滿臉愧疚地敘述了前因后果。門衛怒吼,說自己片刻沒有離崗,喝令他不要胡說八道并且趕緊離開。僵持許久,樊草根誠懇道歉,承認自己撒謊,是趁門衛不注意,偷偷溜進去的。門衛再次怒吼,說自己片刻沒有松懈,喝令他不要胡編亂造,沒有有效證件,休想進門。又僵持了良久,樊草根訕訕上前,表示由于錢在皮包里,一旦拿到包一定買一條煙感謝,如不兌現,天誅地滅。門衛第三次怒吼,說自己恪守職責,愛崗敬業,不會被一條煙所收買。就這樣,紅日高懸,光芒四射,不覺過午。午飯未吃的樊草根口干舌燥,頭暈眼花,但他不能離去。兩條命根子還在包里,包在廁所里,廁所在機關里,機關在門衛身后面。樊草根心急氣急,氣急交加又無可奈何,上午是內急找不著廁所,下午是心急回不了廁所。他本以為內急是天下最痛苦的,沒承想,比起心急是小巫見大巫。早曉得當時一下子拉在褲子上就好了。心急如焚的樊草根傷心欲絕,放聲大哭,但沒哭幾聲就改成無聲垂淚了。因為門衛嚴正警告,再哭出聲就要報警了。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門衛有忠于職守的嚴格又有不忍之心。看到樊草根真心悲泣就和顏相勸,曉之以機關不能隨便進出之理。什么妨礙領導辦公,擾亂機關秩序,盜竊國家機密,踩點夜盜,人肉炸彈等等多種可能,尤其是當下防恐反恐的非常時期,更要嚴格守衛。門衛說得頭頭是道,言之鑿鑿,說得樊草根只得像一只喪家之犬蜷伏在大門邊的風景樹下。

紅日西沉,一妖艷女郎,風情萬種,款款而來,推門一頭扎進了傳達室。樊草根像狗一樣一躍而起,側耳傾聽。里面時而竊竊私語,時而開懷浪笑,笑聲綿綿不絕。忽然,門衛推門喚進樊草根。樊草根也一頭扎進了傳達室,只見門衛已換下制服,一身西裝,高貴氣派。門衛勒令樊草根趕緊換上他的制服,嚴肅認真地對樊草根說,由于單位領導家有急事,必須前往,臨時決定就由樊草根暫代他值個把小時的班。樊草根如能出色完成任務就可以去廁所取包。交待完畢就牽著女郎急急離去。

樊草根慢慢回過了神,漸漸明白了事。樊草根不顧一切如離弦之箭直奔廁所。那令他愛恨交加的皮包居然還安詳地掛在那兒。氣喘吁吁奔回臨時崗位剛剛站定,一個中年婦女推門而入,口稱大哥,要進門解手。樊草根指著玻璃門上“閑人禁入”四個大字一言不發,一臉凜然。看著捂著肚子飛奔離去的女人,樊草根的肚子又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