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與歌唱

【摘要】浪漫主義詩歌創作作為現代文學思潮的重要一脈，其發展一直較為脆弱。海子是現代杰出的浪漫主義詩人，他以激情的想象和對精神家園的審美性遙想建構浪漫主義的神廟。在海子精心營構的詩歌王國中，關于人類和世界的悲劇意識灌鑄其中，故他的詩作具有深刻的宗教承擔意識和獻身精神。相對于20世紀浪漫主義詩歌普泛式直白淺薄的弊病，海子的詩篇在現代文學發展過程中具有一定的價值和意義。

【關鍵詞】浪漫主義；想象；精神家園；悲劇意識

【中圖號】I052【文獻標示碼】A【文章編號】1005-1074(2009)01-0157-01

1989年3月26日，一顆偉大而高貴的頭顱停止了思想。詩歌界不得不接受一個猝不及防的事實：他最忠誠的朋友已然死亡。當后人濕漉漉的眼光在海子的詩歌夾縫中打量這位圣潔孤獨的身影之際，令人眩暈的生命痛惜總會劈面而來。——中國失去了一位多麼優秀的抒情詩人！正如西川所說：“失去一位真正的朋友意味著失去一個偉大的靈感，失去一個夢，失去我們生命的一部分，失去一個回聲……”

針對海子詩歌文本的片斷式解讀和碎片式賞析成為當下評論界的時髦，而在整個現代文學的整體格局中體認海子詩歌的獨特價值和意義又似乎過于吝嗇和保守。這一方面緣于評論界對海子文本心照不宣的懷疑和冷漠，另一方面也與“史”的定位需要長時段的淘汰、檢驗機制有密切的關聯。再次回首海子逝世的一段歲月，十幾年的光陰已然悄然劃過?？梢院敛豢鋸埖恼f：海子是中國現代文學以來產生的最杰出抒情詩人，他的詩歌是中國現代文學詩作中成色最純、質量最高的精品。

五四是中國文學史上一次偉大的思想啟蒙運動，形形色色、光怪陸離的文學思潮、流派、社團假民主自由這一精神大勢異彩紛呈。假如有人企圖對五四文學所開拓的這條看似洶涌澎湃、含混不清的浪漫主義河流作遠距離眺望，那將是一件極其失望和叫人掃興的事。郭沫若開一代浪漫主義詩風而彪炳史冊，但他的詩作遠非成熟圓潤之作，我們關注的目光更多聚焦在史學意義上的崇高評價和認同。徐志摩的詩歌精致、飄逸，更多的是一種才氣的炫耀，失之格局狹小、情感空間逼仄，手法單一。誠然，五四文學開啟的浪漫主義潮流似乎有著無限的生機、野性和爆發力，但這種可能的發展勢頭至第二個十年被突兀的攔腰斬斷。

三四十年代的新文學并不乏浪漫主義的因子，三十年代沈從文、廢名作品對鄉村精神家園的審美性癡望，四十年代無名氏等小說中凄迷絢麗的抒情，定刻在粗糙的文學地圖上。詩人在文學史中如此長久的缺席，天馬行空的想象，對自我心靈的真誠宣抒，對常態生活的審美性關照等等，一同淹沒在對宏大主題的言說中。事實上，正如有的學者所言，二十世紀本身是一個“非文學的世紀”。

50～70年代適應政治一體化而推行的思想一體化努力卓有成效地閹割了知識分子自由話語表達的欲望，同時也消解了文學對人類心靈秘密、精神家園的詩意關照。這是一段充滿了燥熱沖動、被各種破壞欲望駕馭的歷史，反映在詩歌上是飽滿、昂揚的激情抒發和對那個似乎永遠不曾實現的美好世界的幼稚想象。

新時期詩歌是以激進的浪漫主義姿態繼續著歷史必然性的理性論證，只是這次是以歷史審判者的身份來宣判歷史，包括舒婷、北島等寫的大批恣意汪洋的詩篇骨子里透露的則是清醒的批判現實主義精神。他們的詩作或者書寫自我對主流意識形態、權威體制的積極靠攏，或者揭示荒謬的歷史對人的尊嚴、人性的摧殘、踐踏，沉重的歷史，厚實的時代透過詩歌的夾縫給人以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他們如此癡迷的迷醉于充當時代先知的心理快感之中，冷峻的目光關注著現實，無暇也不屑想象天邊外的世界，但隨著文學日益退回到自身，日益失去中心的心理優勢之際，繼起的詩人已經無力在拓展他們開拓的詩歌疆域。80～90年代的詩壇更多充斥的是失去理想光輝燭照的庸常人生，灰色靈魂的冷漠言說和對常態生存環境的積極認同和迎合，缺乏理想之塔引領的詩歌整體上呈現出日益粗鄙化的創作態勢。

在20世紀80年代的詩歌格局中，甚至在整個現代文學的詩歌流變過程中，海子是一個“神話”，一個特立獨行的另類，他用鏗鏘有力、自由飛翔的詩句宣告著浪漫主義的“在場”，固執的守候著邊緣狀態下詩歌的高貴與尊嚴。

海子是一個純粹的浪漫主義詩人，在一個絲毫沒有浪漫氣息的時代精心營構著他的理想國。孩子孤獨的守候著被時代遺忘的一隅，抗拒著物質世界對詩歌本體的腐蝕與傷害，沉默寫作。在一個喪失理想、缺乏終極價值拷問的歷史文化語境下，正如大多數優秀的抒情詩人一樣，海子只能居于文學的邊緣，因浪漫而邊緣，愈邊緣愈浪漫。這種邊緣狀態是海子自愿的也是無奈的文化選擇，但它事實上激發了這個聰穎早慧的天才詩人的想象力?！昂Ｗ悠谕麖氖闱槌霭l，經過敘事，到達史詩，他殷切渴望建立一個龐大的詩帝國：東起尼羅河，西達太平洋，北至蒙古高原，南抵印度次大陸?！薄昂Ｗ釉苑Q為浪漫主義詩人，在他的腦海里擠滿了幻象?！倍杂蔁o羈的想象正是浪漫主義的精魂所在。

“麥地”是海子詩歌中一個核心意象:“麥地/別人看見你/覺得你溫暖，美麗/我則站在你痛苦質問的中心/被你灼傷/我站在太陽痛苦的芒上/麥地/神秘的質問者啊/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答復》)“有時我孤獨一人坐下/在五月的麥地夢想眾兄弟/有時我孤獨一人坐在麥地里為眾兄弟背誦中國詩歌”（《五月的麥地》）對于中國這樣一個有著悠久農耕文化民族而言，與之相聯系的是豐收的喜悅，饑饉的苦難回憶，生存的基本依據，而在海子看來，麥地是他那顆敏感、憂郁、純潔的靈魂的棲息地，是他鷹般飛翔的目的地。王小波是這樣描述他的精神家園的和人文之路的：它在兩條竹籬笆當中。籬笆上開滿了紫色的牽牛花，在每個花蕊上，都落了一只藍蜻蜓。如果說王小波從牽?；◤闹凶哌^的話，那麼海子則是在無垠的麥地中孤獨的跋涉，尋找著生存的理由和意義，麥地就是他的精神家園。

反思現代文學史上的浪漫主義詩作，喧囂取代了抒情，淺薄代替了深刻，更多的是無關痛癢的意象堆積和情感碎片。郭沫若開啟的一代浪漫主義詩風從一開始就潛伏著暴力傾向，那些充滿著聲嘶力竭的叫喊和空洞無物的口號式詩作對中國新詩的發展破壞甚巨。郭沫若一度被認為指稱為魯迅一直在呼喚的“立意在反炕，指歸在動作”的摩羅詩人，但一直密切關注文壇的魯迅對這位充滿了撒旦破壞精神、叱咤詩壇的詩歌勇士卻表現出驚人的沉默，個中真義，頗耐人尋味。與郭沫若的一路詩風迥然相異的是以寫愛情詩蜚聲詩壇的湖畔詩人，史家津津樂道于湖畔詩人書寫了五四一代青年誠摯、率真的生命憂傷。事實上，這些詩作的情感難以避免直白淺薄的通病，缺乏精神維度的深層追尋和生命層面的痛切表達。

詩歌并非僅僅是僅僅建立在本體依據內部的一整套復雜關系的自足裝置，它融合著詩人對生命最痛切、最真實的生命感受，以及詩人的個人氣質、理想和生命體驗。海子面對生存/生命人類面對的永恒主題，將自己奔騰不息的血液，渴望天堂的靈魂和高貴的憂傷緩緩澆鑄著詩歌的大門，那些關于生命的秘密總會融合著海子最憂傷的記憶：“荒涼的山崗上站著四姐妹/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空氣中的一棵麥子/高舉到我的頭頂/我身在這荒蕪的山崗/懷念我空空的房間，落滿灰塵……”（《四姐妹》）這首敘說詩人情感世界不幸經歷的詩作充盈著海子內心的孤獨與傷感，在一種幻滅與絕望的情緒流動中卻傳遞著詩人對愛情的渴望和向往。

參考文獻

[1]西川.海子詩全編[M].上海:三聯書店，1997

[2]朱曉進，楊洪承，等.非文學的世紀[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3]陳超.打開詩的漂流瓶[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