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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意風流

2009-01-01 00:00:00司空破曉
穿越·COS 2009年3期

前文提要:現代青年伍驕陽不明原因穿越時空,成為雍王朝的皇五子顧寫意。面對詭秘險惡的政治環境,面對針對自己的惡意,顧寫意反擊成功重返政治中心,并奪回了政權,他的復仇之旅開始了……

顧寫意永遠表現的從容不迫:“邊洲軍中有軍用犬,可靠嗅覺找到我們。”只可惜兩個時辰后,顧寫意就開始發高燒,盜汗,額前的黑發黏在臉頰上,更襯著臉色蒼白。聶子夜慌了手腳,剛伸出手準備去探他的體溫,卻猛地被顧寫意抓住。顧寫意力氣大的不像一個垂死的病人,將聶子夜扯進懷里扒起了衣服。聶子夜下意識往外推他,結巴道:“你,你干什么?”顧寫意咬著牙,齒縫間迸發出兩字:“我冷。”

身子緊貼著,聶子夜清楚感覺到顧寫意已經冷得渾身打顫,觸手都是黏膩的冷汗。聶子夜不由的心神一震,略一遲疑,伸手解開自己的衣服,有將顧寫意的衣服解開。兩人無阻隔的擁抱在一起,外面蓋上兩人的衣服。聶子夜坐在顧寫意的腿上,顧寫意摟住聶子夜的腰,將頭枕在他清瘦圓潤的肩上。此刻,萬物俱籟,彼此呼吸可聞,聶子夜覺得自己僵硬的像塊木頭。

顧寫意身子抖的厲害,不停地冒冷汗,粗重的喘著氣。聶子夜慢慢,慢慢地伸出雙臂摟住顧寫意,聆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體溫。肌膚是如此的饑渴,渴望著溫暖與撫慰。喜歡看他豪爽干脆地嬉笑怒罵,喜歡看他意氣風發地發號施令,喜歡看他睥睨天下地指點江山……當年在邊洲,聶子夜曾借顧寫意醉酒爬上過他的床。原本是想利用身子討好這個少年皇子,也好日后收集情報。可真當躺在他身邊,臉對著臉看著顧寫意熟睡的容顏時,心底深處早已麻木的弦被輕輕撥動,發出微不可聞的嗡鳴。

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人吶。午夜夢回,睜開眼就能看見,伸手就能觸碰到,簡單無聲的相守,竟能讓人感覺如此的安心滿足。

太累了,顛沛流離的人生,只是想好好休息,有人陪伴。你說過你會信守諾言的,對吧?

聶子夜慢慢閉上眼。

莫懷前等人找到他們時,兩人依靠彼此取暖,硬是撐過了那艱險的一晚。顧寫意毫無預警驀然睜開雙眼,眸光銳利如刃掃視過去,不見半分頹廢落魄。數十鐵骨錚錚的大漢未發出任何聲響,齊齊跪倒在地。聶子夜睜開迷蒙的雙眼,只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立即松開環抱顧寫意的雙手。莫懷前面色難看,神情憔悴地捧著衣服,隨行的大夫忙從藥箱里取出藥膏。顧寫意由著他們伺候自己更衣換藥。

“幫他看看腳踝。”顧寫意突然道。目光看向被擠到一旁的聶子夜。聶子夜神情一怔,抿了抿唇,別開臉龐。

“爺,我們在路上抓到一人。”莫懷前道,使了個顏色。瘦高地簡南被人拎到顧寫意面前,一腳踹在他膝蓋處,簡南應聲跪倒在地。簡南失神落魄的盯著顧寫意的臉,突然嘴角一撇,幾乎要痛哭出來,凄聲道:“還好,還好……你果然沒死。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不論你怎么處置,我都沒有怨言。”顧寫意瞇起眼,陰鷙地盯著簡南。原本計劃里,這一刀本該是簡南捅的。用按了機關,可以伸縮的匕首。他連偽裝用的血漿都準備好了。誰能想到橫空出現一個刺客,一刀扎進了心窩呵!離綁血漿的地方不足一寸,真他媽的夠諷刺!莫懷前眼尖,扶著氣血虛弱的顧寫意站起來。顧寫意冷然笑道:“不用著急,先處理完緊要的人,再來收拾你!”

…………京城,賢郡王府…………

顧寫意的死訊顧天賜第一時間就知曉。顧天賜盯著顧慧中親筆信上那個死字,哈哈大笑,笑的捶胸頓足,樂不可支。在旁服侍的親信從未見過一向溫潤如玉的他如此失態,有些心驚的輕聲喚道:“王,王爺?”

顧天賜的笑聲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的不自然。整理整理衣冠道:“子憲,你去聯絡眾人,是時候輪到咱們扭轉乾坤了!”被稱作子憲的幕僚深深一鞠躬,起身,略顯擔憂地端詳他的神色。顧天賜面不改色揮手著他出去。

那個縱橫捭闔,傲視群雄的顧寫意就這么簡簡單單的死了?顧天賜捂著胸口,覺得很不可思議。既不覺得欣喜,也不覺得傷心,只是感到就此缺失了什么。費力去思索,方明白過來,缺失的,是自己認定了的對手。從小到大,三皇子對待任何人都是溫和有理的,不會發火,不會失態,更不會令人難堪下不來臺。仿佛活在一個量身裁定好的框架中,要知書達理,要和藹可親,要溫良恭儉讓。說起顧天賜,人人都要翹大拇指叫一聲賢王,夸一聲好個儒雅風流的君子。

可顧寫意不同,五皇子自小脾氣喜怒無常,待人冷漠疏離。管你是王公大臣亦或是販夫走卒,喜歡便結交,不喜歡理都懶得理。囂張跋扈,目中無人,蔑視一切世俗陳規。對他,愛愈生命者有,恨之入骨者有。沒人人能準確為他定性。顧天賜與顧寫意身上無一絲一毫相同之處。可無人時,捫心自問,顧天賜羨慕顧寫意。羨慕他可以近乎放肆的表達自己的情緒與喜惡。從出生起,每一個兄弟都活在顧康健的陰影下。記得小時候剛剛懂事,母妃就會提醒他,不要和太子搶東西,任何東西都不行。要事事讓著他,順著他,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反抗。

他不解,問母妃,為什么?

母妃嘆氣,就因為他是太子。

對,就因為他是太子,未來的皇帝。君臣名分從出生就已定下,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所以不光是他,別的兄弟從小就得巴結顧康健。可顧寫意不,任誰都看的出太子對他與眾不同,面對這人人羨慕的榮寵,顧寫意嗤之以鼻視如敝屣。

有人在門上輕扣兩聲,道:“王爺,人員已到齊,就等您了。”

“知道了。”顧天賜站起身,撣平衣角折皺。欲成大事,要忍人之不能忍。顧寫意,你太耀眼太招搖,注定成為眾矢之的。最終的贏家,會是我!

…………皇后寢宮,俞寧殿…………

“皇后娘娘,這是我家王爺給你的信。”

昔日太子妃如今已是母儀天下的后宮之首,用細心保養嫩若水蔥的修長手指抖開信紙,上面只有一句話:

“顧寫意已死,明日早朝起事。”

怎能不悲涼?那個人縱然千般不好也是自己的良人。明日早朝后,怕是就此兵戎相見再無半分夫妻情分了。不知不覺間早已是潸然淚下,伏在床頭嗚咽痛哭。

“你這又是何必?”耳畔一聲似埋怨又是感慨的輕嘆。皇后慕容婉然淚眼朦朧仰起臉,凄聲道:“姑姑,姑姑。”皇四子之母嫻貴妃捧著她的臉道:“怪不得你,是他不好。鬼迷心竅想當什么明君,一意孤行預備推行新政,還……嗨,他和顧寫意那檔子不清不楚的事早成了笑談。祖輩留下的大好河山怎能交由這個人!”

慕容婉然咬住下唇,收起眼淚。西北戰事還未安定,顧康健就急著準備推行新政。福澤了天下百姓,勢必損傷當朝權貴的利益。外公慕容遠以維護正統為己任,堅決不同意顧康健更改祖宗家法,為此沖突不斷。婉然下意識撫上肚子,大婚數年,她至今無子嗣。她的夫君避她如蛇蝎,自個生的出龍種么?

最初受顧天賜鼓惑,設計毒害榮貴妃,只為能抓住顧寫意把柄好將其勢力一網打盡。可漸漸事態不再受控制,不論是永輝皇帝亦或是當今的永平帝,都失心瘋了似的忘記這人的恐怖之處,反而百般討好,再度讓顧寫意回到權力中心。壓迫感一天重愈一天,事已至此只能拖表哥顧慧中下水,與顧天賜這道貌岸然的豺狼之輩共謀大計。殺顧寫意,奪皇權,顧天賜與顧慧中分江而治,不分君臣。慕容家心底還有個不可告人的盤算,那就是顧天賜母妃身份地下,背景薄弱。等到大局一定,自然是除掉顧天賜讓慕容家的皇子榮登大寶。

永不休止的爭奪與殺戮。

慕容婉然恍惚地望著外面,十五歲嫁給顧康健入住東宮,距今已整整八年時光。八年里未走出皇宮一步,巴掌大的天地里見證了多少丑陋血腥?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第二日早朝,以顧天賜為首的群臣漠視皇權,對新政發起猛烈抨擊,大雍朝內頓時陷入一片混亂之中。顧康健料不到顧天賜會如此大膽,一時間亦是被弄的措手不及被動非常。著人去調查,匯報的臣子道:“有消息傳,至親王……可能已經遇害身亡。”

顧康健剛端起茶碗,神情一震,茶碗“砰”的一聲掉落。滾燙的茶湯灑了一手一身。

“皇上!!!”在旁服侍的太監忍不住低聲驚叫。顧康健面色如常的甩了甩莫懷前的茶湯道:“不可能。”頓了一下,又道:“不可能。”說第二個不可能時,語氣聲調無一絲異樣,十分平靜的敘說著。

顧寫意死?不可能!

…………………………………………

西北,邊洲。顧慧中與顧正凜順利的進入邊洲軍營內,就住在離顧寫意私人住所不遠的地方。推開窗戶。顧慧中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見顧寫意休息時讀書的那個書房。不論是愛是恨,顧寫意是所有人揮之不去的夢魘。顧慧中輕嘆,轉身準備回臥室休息。

“四哥為何事如此長吁短嘆,說與兄弟聽,或許能幫你一解煩憂。”說不出是嘲弄還是諷刺。再熟悉不過的,帶著調侃語氣的口吻。顧慧中猛地回轉身,只見顧寫意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處。月光讓他的五官變得有些柔和朦朧,寶石藍色的衣衫,襯得他風姿俊美,宛如謫仙。顧慧中驚恐地瞪大雙眼,仿佛面前站著的是一個青面獠牙的厲鬼。踉蹌后退,不小心撞到椅子上,只聽“嗵”的一聲巨響,在這寧靜的夜晚,真比那響雷還要震顫人心。

顧慧中乍以為是顧寫意化作厲鬼找他索命,驚得雙腿打顫,屏住呼吸。顧寫意手負在身后,嘴角掛著蜜糖似的笑意,踱步走近。電光火石間,顧慧中反應過來,顧寫意果真未死!絕望的神色在顧慧中眸中一閃而過,同樣掛上謙和的笑容,喚道:“五弟。”也許是因為月色太過柔和,在顧慧中眼里,顧寫意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團霧氣,讓人瞧不真切。

“四哥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顧寫意一步一步靠近顧慧中,眸子一眨不眨注視著他的眼。那燦若星辰,冷若寒冰的眼眸像張網,牢牢束縛住顧慧中的心神。顧慧中機械地搖頭。

“我卻有話要對四哥說。”顧寫意笑容溫柔,言語誠懇:“眾兄弟中,四哥是我最看重敬佩的一個。因為你人如其名,秀外慧中,是少有的心思靈敏,處事圓滑通透的人。”顧慧中猶如被石化,全身僵硬,出不得聲。顧寫意已走到顧慧中面前,兩人相離不過半臂距離。顧寫意向顧慧中伸出手,好似要掐上他的脖子,顧慧中忍不住抖了一下。顧寫意修長優雅的手指抵在他的喉嚨上,慢慢往下滑。

“四哥,你還記得那匕首是如何刺入我心口的么?”顧寫意的唇貼近顧慧中的耳廓,耳語低喃,輕緩沉穩的嗓音猶如實質,沁涼黏膩。顧慧中覺得陣陣陰寒之氣通過地面順著脊梁骨爬上,冷的全身止不住輕顫。手指順著喉嚨下滑,停在顧寫意被刺中的心口處,顧寫意站直身子,沖他微笑:“四哥就不奇怪,邊洲軍紀森嚴,怎會如么輕易讓你們住進來?我乃管轄整個西北四省的大元帥,遇刺身亡這么大的事情,卻也未掀起任何波瀾?”

顧慧中閉上雙眼,身子搖搖欲墜。驀然間,顧慧中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大駭下睜開眼,只見一把古樸的匕首沒入自己胸膛。顧慧中瞪大雙眼盯著面前的人,顧寫意臉上的笑容消逝,冷然注視著他。顧慧中剛要說話,甫一張開嘴,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跟著軟軟癱倒在地。卻也沒死,只是口出不停嘔出血水,全身痙攣抽搐。

顧寫意半蹲在他面前,道:“你聰明不假,總想處處討好,全不得罪。殊不知,兩面討好的后果是左右為難。一步錯,步步錯。此生事已至此,若有來世,記住我說過的話。”顧寫意說到后面聲音降低,臉上有掩不住的惱恨與惋惜。顧慧中似乎想說什么,卻無法出聲,大口大口的嘔血,眼中全是懇求凄然之色。顧寫意卻看懂了,淡淡道:“你可是想求我放過老六?”

顧慧中點頭。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響起再熟悉不過的聒噪的大嗓門。

“四哥,你睡下了沒?”

顧寫意瞄了眼門口,低頭對顧慧中淺笑道:“人死萬事休,你安心地去吧。”說著握住插在顧慧中胸口上的匕首,順時針一擰。

“四哥!”

顧慧中閉上眼,這是他在這世上聽到的最后一句話,最后一個聲音。

顧正凜興沖沖跨進門,就見顧慧中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而本該遇刺身亡的顧寫意悵然若失的半跪在他身邊。顧正凜呆愣片刻,驀地大吼一聲沖上去。顧寫意似乎這才回過神,剛站起身就被沖過來的顧正凜猛推一把,踉蹌后退,背脊撞在墻上。顧寫意臉色煞白,悶哼一聲,捂住受傷的胸口,弓起身子顯得十分痛苦。

顧正凜撲在地上,抱起顧慧中,嘶啞著嗓子拼命喊著:“四哥,四哥,四哥,四哥四哥四哥四哥……”意識到顧慧中確實已命喪黃泉,顧正凜撕心裂肺地號啕大哭。七尺男兒的涕淚聲,在這清冷的夜晚,格外悲愴。顧寫意靠在墻上,神色黯然地看著聽著。顧正凜赤紅著眼,怒瞪著顧寫意,大吼道:“你殺了他,是你殺了四哥!我要殺了你為四哥報仇!!!”

顧寫意的眼眸像暗夜下的海水,看似平靜,卻涌動著激烈的暗流。他伸手一把扯掉自己的外衫,無瑕美玉般的胸膛上赫然纏繞著一層層厚厚的繃帶。顧寫意悶不吭聲地又扯掉繃帶,露出心口處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因為這系列粗魯的舉動,傷口再度迸裂,鮮血順著胸膛淌下。一顆顆血珠仿佛沾染了月色的靈性,泛著微弱的熒光。顧正凜被驚的有些呆愣,怔怔看著他。

顧寫意冷笑:“你們聯合起來不就是想殺我嗎?何必多次一舉將老四的死因栽贓到我頭上?!”顧寫意拎起顧正凜衣領,怒吼道:“你不是想殺我為你四哥報仇嗎?殺啊!怎么不動手!”顧正凜扭頭看看血泊中的顧慧中,又回頭看向顧寫意,全身抖的好似秋風中的樹葉,噙著眼淚凄聲道:“五……五哥。”

顧寫意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顧正凜臉上,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還知道我是你五哥?”顧正凜被打的嘴角出血,捂著臉,神情恍如,顫聲道:“為什么會這樣……究竟是怎么回事?”話未說完,眼淚又流了下來。顧寫意垂下眼瞼,黯然道:“我命大,未被賊人害死。遇刺之事過于蹊蹺,我獲救后沒敢向外界宣揚,想著先來四哥這問個明白……誰知,誰知進來,看見的就是四哥的尸體。”顧正凜“啊啊”啞著嗓子大哭,幾欲暈厥過去。

顧寫意悶哼,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跌坐到椅子上。顧正凜慌忙一抹眼淚,上前扶住他,想說什么,只覺心口仿佛被巨石壓住,連呼吸都無法順暢。顧寫意抬眼看向顧正凜,自嘲道:“不過就是打了幾場勝仗,眼下戰事還未完全結束。就已迫不及待的下手陷害了……哈哈哈,我的好兄弟們啊!”顧正凜腦中瞬間閃過顧慧中對他說過的話,是皇帝,是永平帝干的!

“五哥,”顧正凜咬牙道:“就算是皇上,也容不得他胡作非為!”顧寫意抓住顧正凜手腕,眼中隱有淚光:“只愿來世不要投生帝王家。”

想到慘死的四哥,顧正凜忍不住抱住顧寫意,失聲痛哭。顧寫意的目光澄澈如水,靜靜的,靜靜的掠向窗外,停留在那注視著人間悲歡離合千萬載的一輪明月之上。

大雍西北軍因種種謠言變得軍心動蕩,新戈趁機反擊,連收失地。西北軍節節后退,直至退到雍新大戰前的臨界線上。算起來雙方互有輸贏,皆有臺階可下,更何況實在是過于勞民傷財,因而談判言和。進入兩次戰爭間的休眠期。說到底,那些戰死沙場的忠勇將士們不過是政治犧牲品。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帝王將相們,只不過是玩了個籌碼最為昂貴的游戲罷了。

此時的大雍朝廷,正處于權利交鋒的緊要關頭。一方是以顧康健為首的正統派,另一方是以顧天賜為首的賢王派。兩方明爭暗斗,鬧的不亦樂乎。與此同時,六皇子顧正凜毅然從邊洲趕回京城。于朝堂上怒斥顧康健暗中喪心病狂屠殺同宗兄弟。天下嘩然。顧康健大怒,將顧正凜投入大牢。徹底激反顧正凜背后所代表的當權勢力。就在周邊各國蠢蠢欲動,瞧熱鬧之際。顧寫意宛若天神再度出現于大眾面前,頓時穩住軍心,威懾諸國。

永平帝政權風雨飄搖,失信失德于天下。

永平二年,冬,顧寫意親自率領四十萬大軍,揮師南下,直指京城!

顧寫意部四十萬大軍所向披靡,銳不可當。所過之處,無不俯首稱臣。甚至創下一天接連攻克十三座城池的記錄。大雍上下驚慌失措,但由于顧寫意部軍紀森嚴,不但絕無擾民的情況,還待普通百姓甚為親厚。除了偶爾幾個文人站出來指責辱罵外,倒也未生出什么亂子。

短短不到四個月,四十萬大軍就已殺到京畿。京中的大臣有的強撐忠義,有的干脆偷跑出京投靠至親王。顧寫意將部隊駐扎在城外數里處,來投靠者每天以倍數遞增。以八皇子九皇帝公開歸順為界,永平帝的政權根基徹底崩潰。但顧寫意卻沒有就此展開最后攻擊,一來,直接受皇帝管轄的三萬御林軍余威仍在,若是硬碰硬勢必損兵折將。內戰本就可恥,再做無謂殺戮無疑更加難堪。圍而不攻,攻心為上。二來,顧寫意在等。等京城里那兩個人安全的消息。

…………罰院…………

牢房的鐵門“哐當”一聲被打開。

“韓紀元,你可以自由了。”甕聲甕氣的聲音回響。韓紀元抬眼向門口處看去,由于牢房太過陰暗,只能看見個模糊的人影立在那。高大壯碩的人影一步步朝他走來,慢慢從身后抽出一把刀。真個屋子里,只有那殺人的利器是明亮的。

韓紀元卻笑了,眸子晶亮,語氣痞壞:“你手藝好不好?聽說手藝不好的砍好幾刀都死不了人。死都要死了,能不能讓我死的好看點啊?”面對死亡的威脅,人往往能袒露自己的本性。韓紀元骨子里那點不羈與文人的錚錚傲氣在這死亡一刻展現無遺。壯碩的大漢還未答話,身子劇烈一震,悶哼倒地。韓紀元為之一怔。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下手的是照顧韓紀元數月的莫怨。

“原來是你。”韓紀元淡淡一笑。瞧著那坦然無懼的笑容,莫怨腦中竟閃過“君子端方,溫潤如玉”八個字。對于這些被賜予“莫”姓的子弟,顧寫意的指示重愈性命。沒有喜憎,無關善惡,只需傾力完成。平日里看多了貌似英雄的大漢,在面對金錢和死亡時表露出的種種丑態,不禁有些敬佩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書生。

莫怨幫他解開枷鎖,嘆道:“公子好氣魄。”韓紀元微側過臉,緩緩道:“半年的牢獄之災,讓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宮中早已是雞飛狗跳,防衛遠不如昔日嚴密,加上莫怨等人后路安排妥當,韓紀元逃脫的格外順利。

…………大內…………

每個人都明白,這天下遲早是至親王的囊中之物。天下將亂,妖孽橫生,皇宮內早已是一片混亂景象。不知誰先傳出,掌管京畿安全的朔郡王叛變,本就飄忽不定的人心陷入盲目恐慌之中。莫怨來到顧承歡前,懇請道:“殿下,此地太過兇險,咱們及早離開吧。”

顧承歡淺淺的笑了,起身走到門口,望著外面突然開口問道:“你說,哥哥會殺了永平帝嗎?”莫怨心頭一怔,不明白這小主子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但他貼身服侍這么多年,知道顧承歡年紀雖小,卻是顧寫意一手教導出來的,才智卓絕,絕不會無的放矢,當下正色回道:“永平帝畢竟曾是一國之君,又是主子爺與您的親兄長。若當真趕盡殺絕,未免令天下人心寒。新朝初始,以安民心為首要。所以屬下想,主子爺應該會選擇囚禁。”

顧承歡笑著點點頭,抬手虛指著早不復威嚴莊重的皇宮大內:“這里,早已是腐朽不堪。永平帝新政還未真正推行已是困難重重。莫怨,破而后立,只有將這里完全毀滅,才有可能建立新的大雍。”少年的眼眸清遠遼闊,閃爍著希翼的神采:“而能做到這點的,只有我哥哥,顧寫意!永平帝存在一天,威脅就不會解除。會有無數宵小打著他的旗號與哥哥為敵,這是絕不能允許的。哥哥的責任是將大雍治理成為空前繁榮的國家,成為千古一帝,其余閑碎小事自然該由我們解決。“顧承歡轉過身,西斜的太陽將他的身影拉長,眸中的神采亮的駭人。莫怨被這一席話震的啞口無言。

啪啪幾聲鼓掌聲,”十弟真是好口才,好志向!”莫怨暗叫一聲不好,飛身上前護在顧承歡身側。顧承歡垂下眼瞼,抬起眼時已是掛上了淡淡的笑容:“我知道皇帝定會來找我,只是沒想到會是你親自來押解。”

皇二子顧成雙目光復雜地盯著這個小他整整一十六歲的弟弟。咬著牙笑道:“既然這般清楚明白,就隨我走吧。”莫怨暗中打量四周,顧成雙并未帶幾個侍從。外面早有人等著接應,只要能沖出重圍,就可安全離開。可顧承歡卻推了他一把,眸中含笑的睨他一眼。對顧成雙道:“我們走吧。”

莫怨知道該去阻止顧承歡瘋狂的行為,卻發不出任何反對的聲音。曾幾何時,承歡殿下對他微笑,聲音帶著未褪去的稚嫩清脆,卻無比堅定

“我的哥哥,注定是要站在頂端的男人。他會成為千古一帝!”

顧成雙領著顧承歡來到太和殿,顧康健此刻就在里面。剛一告急,就有大臣勸皇帝暫且離開京城避禍。顧康健當即下旨斬殺此大臣于堂前。堂堂天子要被人逼的如喪家之犬般外逃,真淪落到這一步,還留命何用?眼見太和殿近在咫尺,顧成雙看向顧承歡。雖然因為顧寫意與年齡差距的關系兩人關系并不親厚,但畢竟同宗同胞,一脈相承,看著顧承歡年幼的臉上無懼無畏的神情,顧成雙又是怨恨又是惋惜。

邁上殿前臺階,顧承歡剛欲伸手推門。顧成雙道:“顧寫意在那兩年究竟灌了什么迷魂湯給你?你可知推開這門后要面對的是什么?”顧承歡轉頭看向他,眸子如斯清澈可見:“我知道。我心甘情愿。”

“為什么?為什么!”顧成雙情緒激動的追問。顧承歡道:“在很小的時候,娘親就告訴過我。哥哥是我們的希望。”言罷推開大門。門“吱”的一聲打開,顧承歡昂首邁入,接著,門“砰”的一聲關閉。這一開一合好似怪獸的嘴,將年幼的承歡吞噬進去。

希望么?顧成雙苦笑。舉目望向來時之路,心頭陣陣絞痛。為何,我只看的到毀滅?

…………城外,軍帳…………

在這戰火紛飛之地,分離多年的顧寫意與韓紀元再度相聚。軍帳兩邊各站著一排幕僚,一排武將。顧寫意一身戎裝,立于最里面的主座上。背后掛著京城詳盡地圖,桌上擺著厚厚一摞諜報與資料。依舊是只一眼就讓人移不開視線的耀眼。韓紀元慢慢走進軍帳,停下腳,遠望著立于上位的顧寫意。

顧寫意亦回望著他,不發一語。屋中其余人面面相覷,識相的挨個退了出去。

“我想,沒有人認為我能左右大局,所以才可以這么輕易的逃脫吧。”韓紀元淡淡笑道。口氣中沒有一絲酸楚,平靜,淡然。顧寫意走近,站在他面前,張開雙臂用力地將他擁進懷中。顧寫意身穿的軟甲咯的韓紀元胸口生疼,兩人沒有交流一句言語,確能感受到滿滿的溫暖。韓紀元緊閉雙眼,覺得有什么從心底流淌出來,燙的人想掉眼淚。

帳外有人大聲道:“大帥,朔郡王顧謙謹求見。”下一秒,顧寫意松開懷抱,轉身朝外冷喝道:“讓他進來。”

顧謙謹心中的興奮大過于恐懼,他終于可以用毫無掩飾的近乎虔誠的眼神去看顧寫意。清晰記得小時候顧寫意揪住他的衣領朝他吼:“老七,再讓我看見你這慫樣,我打的你娘都認不出你!”一直以來,顧謙謹都是用卑微的心態崇拜著。顧寫意是天生的強者,即使拋卻皇子的身份,他依舊是那可翱翔九天的飛龍。強悍而又美麗。顧謙謹屈膝跪倒顧寫意面前:“天下間,只有您配的上那個位置。”

對,只有顧寫意才配!

顧寫意快步上前攙住顧謙謹,道:“七弟,你這是干什么,快快請起。”顧謙謹未起身,揚聲道:“臣弟已下令,再有半個時辰京城四門全數打開,恭迎至親王回京!”顧寫意暗中一使勁,將顧謙謹從地上扶起,拉著他的手面露喜色道:“七弟深明大義,保我大雍多少百姓的性命!哥哥在此先謝過你了!”顧謙謹一改往日懦弱膽怯的樣子,意氣風發道:“臣弟請旨,愿做先鋒,懇請皇兄成全。”顧寫意朗聲一笑,道:“世人道七皇子性子懦弱,真是都看走了眼啊!”這當口,一個傳令兵進帳,附耳與顧寫意說了句什么。顧寫意驟然皺起眉頭,只一瞬間,隨即又變回灑脫不羈的樣兒,笑道:“七弟暫且休息下,我去去就回。”

顧寫意走出元帥營帳,俊臉登時陰沉下來。莫懷前迎著他走上前,彎腰行禮,低聲道:“只莫怨一人回來匯報情況,此刻就在旁邊偏帳。承歡殿下未歸。”

莫懷前為他掀開門簾,帳中焦急等待的莫怨聽到動靜,慌忙從椅子上站起身。待看清來人是誰,跪倒在地道:“主子爺。”顧寫意負手走到他面前。莫怨只看的到顧寫意的軍靴,帳中靜的落針可聞。只一會,也算得上是人中龍鳳的莫怨已是汗透衣衫。

“爺交代的話,你全當耳旁風了么?!”顧寫意陰惻惻的聲音在帳中回響:“我不信我眼光差到如斯地步,會養出丟下主子自己跑回來的部下。”“殿下是,是自愿被二皇子顧成雙叫走的。”莫怨斟酌著用詞。不是綁架,不是劫持,真真是被叫走的。顧成雙還留話,讓您自己去領回弟弟。莫齊、莫靜化裝成太監暗中保護承歡殿下,奴才先行回來匯報。“

顧寫意先是擰著眉頭不解,突然臉色大變,失神地瞪著莫怨。臉上露出說不出是想大笑亦或是想震怒的神情。

城門配合大軍準時大開,顧謙謹身先士卒沖在前面。顧寫意身邊如狼似虎的將領們見狀更是不甘落后,大軍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由于實力懸殊,盡忠派的守軍們抵抗不到一時三刻,登時土崩瓦解。顧寫意下令,大軍分散,維持京中治安。交代完畢,領著數千精銳士兵殺入皇宮。搜查到太和殿外,顧成雙在等他。“進去吧,他們在等你。”顧成雙盯著他道:“如果你不想十弟出什么意外,最好獨自進去。”

顧寫意冷冷望著他。而后,邁步走向殿門。

“主子爺!”莫懷前喊出聲。顧寫意道:“你們在外面等著,沒我的命令,不許進去。”

一片靜寂。

“我的話,不會重復第二次。”顧寫意推門而入。

由于沒有掌燈,顯得有些陰暗。顧寫意停下腳步,在殿內的最盡頭,顧康健的寶劍正抵在承歡的脖子上。

“把腰間的佩劍扔掉,走過來。”顧康健暗啞的嗓音在空蕩的大殿回響。顧寫意解下佩劍扔到地上,而后,一步一步走上前。太靜了,連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再走近些。”

顧寫意依言又走進幾步,站在顧康健對面。從那個身影步入太和殿開始,顧承歡覺得心臟不受控制的劇烈跳動著。他不敢多看,卻又忍不住去打量三年未見的哥哥。夠了,死前能再見一面足矣!承歡咬牙緊閉起雙眼,欲主動迎上劍鋒。

“顧承歡,你給我老實坐著。”清清冷冷的一句話,澆滅了顧承歡沸騰的大腦。承歡瞪大雙眼瞧向哥哥。顧康健的視線從剛才起就未移開過。距離越發的靠近,終于再度完全的看清眼前的人。眼前的顧寫意一身戎裝,英姿勃發,可令一切失色。有多久沒見了,三年?五年?亦或是更久。久到驀然想起,竟發覺連他的面目都無法描莫懷前來。太努力的去牢記,反倒什么都遺忘,只牢記住了心底的感覺,永生永世。因為懼怕失去而不顧一切的死死抓緊,到頭來方醒悟,就是因為太用力了,才會把手中的一切捏到變形,不復往昔。

顧康健揮劍,寶劍發出輕微的“嗡”的聲響,架到顧寫意的脖頸之上。顧承歡驀然失聲尖叫。為什么會這樣?哥哥不是應該率領大隊人馬沖進來么?不是該讓全天下看看永平皇帝挾持親弟么?為什么要毫無防備的進來?為什么要任人魚肉?

顧康健赤紅著眼怒視,顧承歡被縛在椅子上無法動彈失聲尖叫。大殿之中,本最該驚慌失措的人,反倒是那最冷靜的一個。顧寫意隨意瞄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寶劍,平靜的望向顧康健的眼。略嫌單薄的唇輕啟,道:“現在,你應該能聽我說兩句話了。”

平和淡定的口吻與從容不迫的神情在這緊迫的時刻起到了鎮定的功用。皇家人獨有的陰狠冷靜在此刻表露無遺,令兩人登時沉靜下來。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顧康健更緊地握住劍柄,讓利刃更貼近顧寫意的脖子:“朕做夢都沒想到你會以這種毫無防備的樣子進來,讓提早布置好的兵衛無了用武之地。顧寫意,顧寫意,你心里又打著什么主意?”鋒刃割破側頸光潔的皮膚,血珠滴落。

“不管你說什么做什么,今日,我定要親手取你性命!”

顧寫意眉頭不皺一下,唇角帶上了些許嘲弄笑意,道:“皇兄……”口氣一頓,微挑的鳳眼瞇了瞇,“皇兄,我想,事到如今不管怎樣誠懇的勸降言語,聽在你耳也成了不折不扣的風涼話。所以,我不會說。”顧寫意臉上的笑容加深,眸中精光閃爍,更顯睥睨自傲之態:“我想你疏忽了一點。劍最大的功用是刺,所以,你應該將劍抵在我喉嚨上,而不是架在肩上。”

顧康健眸光一閃。

“別動。”顧寫意臉色柔和輕聲道:“別動。你的那些兵衛都藏身在角落里,而我離你不過一步之遙。更何況,”顧寫意頓了一下,“你我之間的事,還是由我們自己來解決吧。”

顧承歡難以置信的瞪著他哥哥。

“你若想立即置我于死地,劍鋒勢必要暫時遠離我的喉嚨。而我雖手無寸鐵,功夫卻遠勝于你。你說,會是你用劍殺死我?亦或是我趁機奪了武器反殺了你呢?”顧寫意眼眸溫潤平和,不帶一絲殺伐之氣:“咱們倆,終究未能逃過這你死我亡的境地。”

顧康健怔怔望著顧寫意。這天地間,也就一個顧寫意能在被人用劍架著脖子的情況下,猶能表現的如此灑脫不羈吧?一身戎裝將那如畫眉目襯得何等俊逸瀟灑,又將那迫人氣勢襯得何等雍容大氣。無人能及,獨一無二的顧寫意啊!

“好,我們就來試試吧!”顧康健驀然一笑,揮劍重重劈向顧寫意的喉嚨!劍影,如一汪清泉,清冽冰冷。顧承歡慘白著臉,微張著嘴,忘記了呼吸。顧寫意并沒有去奪劍,他猛地撞向顧康健!

一柄匕首沒入顧康健胸口。何其諷刺,三兄弟皆被刺中同一個位置。寶劍掉落,宛若平地驚雷,將所有人震傻了眼。顧康健伸手死死抓著顧寫意衣領,目齜欲裂,慢慢滑倒在地。

“自上次遇刺后,我就養成了一個習慣,絕不會只帶一把武器。”顧寫意被顧康健拉扯著微微彎下腰,看著他的眼,低啞地緩聲道:“你不是問我為何只身前來嗎?即便要殺,也會是我親手送你們幾個走。”

顧康健瘋了,他看不到顧寫意眼中的一閃而過的強烈情緒,聽不到顧寫意聲調里的波動。他拼著最后一口氣抓住顧寫意的手,狠狠,狠狠地咬上去!眼睛猶還兇狠怨毒的盯著顧寫意。

顧寫意站在那,并沒有抽回手,而是由著他死命的咬。血順著顧康健的嘴角淌落,“嗒嗒”,不一會就在地上積攢了一小灘。大殿內只有顧康健喉嚨里粗重的嗚咽聲,余下,是死一般的沉寂。

“喝了我的血,怕是下輩子也要糾纏不清了。”顧寫意清淡的聲音仿若水面層層漣漪,慢慢的蕩漾開。顧康健暴戾的神色漸漸消散,卻而代之的是疲憊。慢慢松開口,闔上眼,摔倒地上,再無聲息。

顧寫意從尸體旁走過,再未看上一眼,轉而去解顧承歡身上的繩索。承歡目不轉睛看著顧寫意的臉龐,哆嗦著發白的嘴唇輕喊:“哥,哥哥……”

刀劍碰撞發出鏗鏘之聲,藏匿在角落的兵衛仿佛這時才回過神,沖向位于堂上的顧寫意。

“膽敢傷本王與皇弟者,九族十六歲以上者盡數凌遲。”顧寫意邊解繩扣邊不緊不慢淡淡道,聲音大小剛好可以讓殿外等候的人聽見。“十六歲以下者,無論男女淪為低等娼妓,且活到三十就要處以烹煮之刑。除非雍王朝覆滅亦或此族斷子絕孫,否則世世代代永不翻身。”

殿外轟然應道,屬下遵令。殿內兵士們呆立當場,臉色青白,惶惶不安。突有一人站出,指著莫懷前意大罵:“老子不怕你!你個這陰險卑鄙的無恥……”還未罵完,之間仿若天外飛來的一道刀光。鮮血四濺,一顆大好頭顱骨碌碌滾落。

眾人驚駭,四下觀望。只見本該窩縮在墻根的一個小太監似笑非笑的立在那,手里猶還握著一柄滴血大刀。是化妝潛入的莫齊,與其同行的莫靜依舊未現真身。如同他的名字,靜悄悄的躲在角落里提防著所有有可能發生的騷動。

顧寫意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他溫和的對嚇壞了的承歡道:“走吧。”顧寫意起身,朝殿外走去。顧承歡踉蹌著步子跟在后面。不過是十幾米長的路程,突然變得如此漫長。灰暗,血腥,死亡,絕望,顧承歡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窒息暈厥。他所有的勇氣都消耗在剛才那短短一刻時光,此刻,只余心悸。抬眼,眼前就是哥哥挺拔消瘦的背影。顧承歡覺得,如果此時此地沒有這個背影,他一定撐不到走出大門。

顧寫意沾滿鮮血的手扶在門上,雪色的膚,嫣紅的血,玄黑的門,三色交匯,竟是如此驚心動魄。用力,“吱~啦~”一聲過后,外面層層宮檐與如血殘陽盡收眼底,烏壓壓站滿了金戈鐵甲的將士。

“殺!”顧寫意清晰的吐出一個字。

鐵甲兵士們潮水般涌入殿內,頓時殺戮聲四起。莊重壯麗的重重殿宇籠罩在殘陽之中,宛如浴火燃燒。強烈視覺沖擊與精神感染,突現著王權的尊嚴與不可侵犯。顧承歡看著眼前景象,聽著身后廝殺之聲,想著自己小小年紀已經歷過的種種,一時也是癡了。抬眼看向顧寫意,后者神色平靜地欣賞著眼前風光,一派云淡風輕,瞧不出喜悲。

顧承歡突然意識到,自己也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哥哥。他究竟是愛還是恨?是怨還是悔?也許,也許,根本就沒有人真正了解過他。但,哥哥贏了。他已是九五至尊,已可以為娘親報仇。

哥哥……

“承歡。”顧寫意回頭,朝他伸出自己的手:“我們走吧。”顧承歡怔愣片刻,撲向顧寫意懷里,緊緊地抱住,潸然淚下。

血跡已被擦洗干凈,尸首已被消滅殆盡,不論內在如何腐朽丑陋,這雄偉的皇宮一如既往表現的光鮮奪目。一切程序都在有條不紊中進行著。曌天殿,歷代帝王處理政務的地方。一件嶄新的,千余工人耗時近三年方能完工的龍袍呈獻在顧寫意面前。顧寫意輕輕的摩挲著,沁涼,絲滑,好似通著細微的電流,有著異樣的觸感。這套冠服褪去了蔽體御寒的實際意義,它是無上地位的象征,是輔助皇權神化的工具。

明天,他就要穿上這件衣服了。

顧寫意慢慢仰起臉,燭火映著他的臉龐,呈現不正常的紅暈。他的視線掠向龍案,有一汪柔如水的碧綠格外顯眼,那是皇權的另一個標志——玉璽。顧寫意一步步走過去,將玉璽握在手里,好似握著一塊烙鐵,燙的他渾身戰栗。他猛地發狂,將玉璽狠狠砸在地上,猶還不解氣,反身抽出墻上的寶劍,不停地,不停地劈砍早已碎裂的玉璽。

莫懷前一直在門外等候,乍聽殿內傳來鏗鏘刀劍聲,心驚失措下推門而入。灌入的急風吹的燭火搖曳,巨大的陰影似群魔亂舞。顧寫意靜靜站在那里,垂手拎著寶劍,神色平靜如常。只是盯著滿地碎玉的眼眸,帶出說不出的落寞與黯然。

莫懷前胸口一窒,抬腳跨進門檻,反手將門關嚴,立在門口處端詳著他的主子爺。顧寫意脾氣不好,失常發火,可莫懷前卻偏偏喜歡守著這樣的顧寫意。開心或是悲傷,甚至是手段殘忍的報復。每當這時,莫懷前都會產生一種錯覺,自己心底暴躁不安的負面情緒仿佛能借助顧寫意的發泄漸漸消散。只有待在顧寫意身邊,他的心才能得到安詳與平靜。

顧寫意將手中的劍甩手扔到一旁,道:“將地上的垃圾收拾一下,跟我去見個人。”

嚴冬已過,乍暖還冷,灰暗的天際云層翻涌,帶著一抹不安與壓抑。賢郡王府里已是一片蕭條,早不復昔日風光。

顧天賜在院落排桌獨酌,驀然見到顧寫意,先是一愣,而后冷笑道:“五弟……不,明兒可就要當皇帝了!來之前怎么不派人知會一聲,也好叫罪臣準備準備。”顧寫意坐到他對面,揮了下手,莫懷前上前,手中捧著錦緞托盤上,有著一瓶玉質酒壺。顧天賜眼角抽搐,嘿然冷笑,語氣滿含譏諷:“皇上可真是宅心仁厚,不但賜罪臣鴆酒,還親自監視行刑!”

“你們幾個,即使殺,也會是我親自動手。”

顧天賜大笑,笑聲凄厲悲愴:“怎么,要享受手刃仇敵的快感嗎?那又何必假惺惺!你手底下不是有支吃人不吐骨頭的刑訊部隊么?我還真想嘗試嘗試呢!”顧寫意直視著他陷入癲狂的眼睛,平靜的說:“我從未將殺戮當成一種享受。以前不會,以后也不會。”

顧天賜輕喘著氣,帶著猜忌,帶著仇恨,驚魂不定地瞪視著。顧寫意一路,是踏著無數人的鮮血生命走來的。陰狠狡詐,卑劣殘忍,六親不認,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仇人,尤其是自己!

“我沒有必要假惺惺,欠我的,該殺的,一個都不會放過。”顧寫意的語調出乎意料地風平浪靜。前日,皇后慕容婉然上吊自縊。顧寫意若想,完全可以將她的生死握在自己手中,可他并沒有這么做。虐殺又能如何,娘親能活過來嗎?那些失去的能回來嗎?

“我只是覺得無法忍受,無法忍受你們每天活的開心自在,而因你們死去的娘親與朋友們卻要在地下與蟲蟻毒蛇作伴。你們存活這件事本身對我而言就是種煎熬,我做不到看開,更做不到遺忘。”話音仿佛在身邊圍繞三圈方散去,庭院驟然陷入死亡般的寂靜。冷硬的風吹過樹枝,發出“唰唰”的聲響。

顧寫意拿過裝滿鴆酒,親自斟滿一杯,放到顧天賜面前。顧天賜瞪著酒杯,渾身難以抑制的顫抖。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臨死前抓不住生命的無力感。

“哦,對了。”顧寫意從腰間的錦囊里掏出一把東西,伸到杯子前松手,指甲蓋大小翠綠色的碎石“噗通噗通”進杯子里。水樣清澈碧綠,宛若沾染天地靈性的活物,是,是玉璽!

顧天賜猛地抬頭,看向顧寫意。

“算是臨別前的禮物,你就笑納吧。”顧寫意口氣懶洋洋的,狹長的鳳眸眼波流轉,光彩陸離,帶著一絲頑劣。慘白月光照射在他臉上,像是蒙著層薄紗,說不出的妖異。顧天賜喉嚨間發出似哭又似笑的古怪聲音,指著顧寫意厲聲道:“你,你……好,好啊,哈哈哈哈!”最講究儀表風度的賢郡王此刻形似癲狂,又哭又笑。

鴆毒大概算是酷刑中最人道的方式,快速而又體面。可死都死了,這些還重要嗎?

顧寫意看了眼躺在地上已然冷掉的尸體,嘆口氣,起身欲走。剛走出兩步,驀地低頭劇烈咳嗽起來。震得周身搖晃,站立不穩。莫懷前慌忙上前扶住。顧寫意幾乎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半個身子趴在莫懷前身上喘氣。莫懷前腦中閃過簡南的話。

“我知道你恨不得砍了我,可王爺的身子真的經不起折騰了。他在你們眼里也許是戰無不勝的神,但在大夫面前,他同樣還是一個會生老病死的普通人!這些年王爺休養不當,廢寢忘食地處理公務,身子本就大不如前。還有,即使心室位置異于常人,那刀仍是可致命的創傷。但他受傷后不但沒有盡快治療,連好好的休養都沒有。現在是仗著年輕體壯,但我可以很肯定的說,再這么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莫懷前抱緊了等同他一切的人。

顧寫意休息片刻,伸手推開莫懷前。莫懷前喚了聲:”爺……”

顧寫意道:“我沒事,走吧。”最后的尾音,竟像是嘆息。

莫懷前想說什么,終還是強忍了下來。我會好好保護你,決不再讓你受那些傷害。即使你去了,我也會跟著你到另一個世界。

永平三年,春,顧寫意登基為帝,改年號為耀世。論功行賞,大赦天下。

永平帝顧康健可能是歷史上停尸時間最短的皇帝了,只留七日便安排下葬。不是所有皇帝都有廟號,但肯定都有謚號。謚號說白了乃子議父、臣議君,表現了繼任君主對上任君主的態度。禮部討論數日,提議“獻、順、哀”三字。顧寫意拿到奏章,提朱筆勾掉,略微想了想,在旁添寫上“惠”字。自此,歷史上,便有了個雍惠帝。惠,泛指平庸平常,無功無過。

已升任禮部尚書的末秋待看清那個“惠”字時也是一怔,雖不是什么好字,卻無一絲嘲笑貶低的意味。波光瀲滟的剪水雙瞳,仰望著高坐在上的男人。顧寫意行事固然略嫌陰狠毒辣,可不經意間又透出一股氣吞山河的度量。人死萬事休,再多仇恨都隨著生命的消逝而逝去,不值當更不屑于在死人頭上做文章。末秋淺淺笑道:“皇上,雍惠帝明日下葬,您最好去送送他。”顧寫意從堆積如山的奏折中抬起頭,嘆了口氣道:“也好。”

莫懷前幫顧寫意換下明黃朝袍,換上月白色的常服,觸手只覺主子越發清瘦了,忍不住一陣心疼。即便再細心調養,也架不住顧寫意仗著年輕,日以繼夜毫不顧及身子的拼命工作。

顧寫意不喜那些虛華排場,只叫上莫懷前,帶了幾個功夫不俗的侍衛結伴去了停放帝王遺體的陰熙殿。

素白與陰暗糾纏,大殿的高墻幾乎莫懷前了所有陽光,陰森的好似地窖。殿內飄蕩翻舞的白紗仿佛是一縷又一縷執著于此的幽靈,遲遲不肯離去。顧寫意進殿時,顧悠然與末秋不知再商談什么,待一殿的下人全部跪下高聲請安時,兩人才回過神來,忙跪下行禮。顧悠然看似優柔透著三分女氣,可顧寫意卻清楚,這人心智堅韌,能屈能伸,自有一股有別于他的強硬。顧寫意踱步走向殿里,站在墨黑色的巨大棺木前。里面躺著的,是糾纏了他莫懷前載的人。不論生前如何風光,死后不過是一塊任人宰割的肉塊罷了。顧寫意的手,輕搭在棺木上。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喧嘩一片,只聽有人怒斥道:“都給我滾開!”是顧自在闖了進來。顧自在一眼便看到那個立在大殿之上的身影,心中又恨又悲更多的是寒心,真真是心如刀絞。自城破后,顧寫意一直刻意無視他們兄弟二人的存在,連面都不肯見。若不是今日得知他在此硬闖了來,恐怕又是只能遠遠望上一眼。

顧寫意虛空地抬了下手,伺機而動的侍衛們又退了回去:“再有一個時辰棺木就要送去陵寢,這關頭你少給我找事,要鬧回自己莫懷前鬧去。”清冷悅耳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回響,讓人覺得不真實。顧自在冷笑道:“你用的著我的時候怎么不嫌我愛鬧?”

顧寫意秀長的眉擰到一塊,重重一巴掌拍在棺木上,喝道:“放肆!”一殿的人呼啦啦全跪倒在地,惶恐不安,一疊聲哀求喚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兩個侍衛上前架住顧自在,顧自在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煞白了臉,無語怔怔凝望著高高在上的男人。這個人,不再單純是他的哥哥,他愛戀的人。他是皇帝,是可以掌控他生死富貴的皇帝!體內有什么坍塌了,只余驚慌絕望。顧自在猛地激發了狂性,竟一下子甩開牽制住他的侍衛,沖向顧寫意。皇帝身邊挑選出的侍衛怎可能是軟腳蝦?下一瞬反手制住顧自在,一把按在冰冷的地上。顧自在猶自厲聲大喊大叫著,“放開我,放開我,不然本王殺了你們!”顧寫意驟然怒容滿面,無視跪了一地的人,緊緊逼視著顧自在。顧自在凄然一笑,毫無畏懼的反瞪回去。忽而眼圈泛紅,放聲大哭。艱難的朝立于階上的顧寫意伸出手,泣哭道:“五哥,五哥,五哥……”一聲高過一聲,愈發的凄厲。

顧悠然一下一下重重磕頭,發出“嗵嗵”的悶響,不一會,腦門已腫了起來。“皇上請息怒,是臣弟管教不嚴,罪在臣弟。望皇……”嗓子好似被人掐住,發不出任何聲音,憋紅了眼睛憋出了眼淚,只能死命垂著頭,細長的手指摳著磚縫。顧寫意臉色數變,許久,淡淡道:“領他回你府上好好管教,沒朕的命令,不得出門。”

顧悠然磕頭謝恩,顧自在聽完先是一怔,而后劇烈的反抗起來,最終是被侍衛拖出了殿門。莫懷前望向顧寫意,后者側過臉望向里面。眼眸中怒色漸漸消散,浮現的,竟是淡淡的,微不可覺的郁悒與苦澀。

回到寢宮,顧寫意有些疲憊的靠在躺椅上,閉著眼問道:“他們如今可好?”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莫懷前卻知問的是什么。

“韓紀元少爺就住在城郊的鳳林山莊,衣食用度都是奴才親自安排的,請您放心。洛梵將軍調去南邊富饒之地的部隊,生活安好……他至今仍未知曉新戈邢正中大將死的真正原因。聶子夜現就住在太醫院,學習醫術。”

顧寫意嗯了聲,道:“去叫來聶子夜,我有話和他說。”

聶子夜應傳前來。顧寫意坐直上身,眼看著他一瘸一拐的走進屋子,道:“聽太醫說,你的腳如果及時包扎不至于會落下殘疾。你明明懂醫術,為什么任由傷勢加重?”聶子夜無所謂的沖他笑笑:“有什么關系,沒人會在意的。”顧寫意輕嘆一聲,躺回軟榻上,道:“你不是喜歡他嗎?去陪著他吧。”

聶子夜大于常人的烏黑瞳仁盯了顧寫意幾眼,轉身跛著足往外走,行到門口停下腳步側頭道:“你打算關我們一輩子,就此老死不相往來?”

“不。”顧寫意略顯疲累的聲音響起:“等我想明白一件事后,自會去尋你們,到時,都該有個了斷了。”“那你最好快點想通。”聶子夜笑道:“不然我可以肯定你定會抱憾終生!”言罷,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當天,莫懷前便親自送聶子夜去了韓紀元身邊。韓紀元居住的鳳林山莊是暗夜早期的產業,外部看起來毫不起眼,內里卻精致豪華。鳳林山莊防備森莫懷前韓紀元住在里面大可不必擔心舊派殘余勢力的或是拜天教眾的騷擾。但與之對應的,他也被變相的軟禁在此。再豪華的房屋,再精美的衣食,都無法掩飾被囚困住的現實。

當韓紀元看著聶子夜是跛著腳走向他時,強自壓制的種種情緒不受控制地噴薄而出。他譏諷地看著莫懷前,冷然笑道:“我很納悶,他為什么不殺你囚你?因為你武功高強,最不易被掌控嗎?”莫懷前定定回望著韓紀元,道:“不,與您說的正相反。殺我對主子爺來說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他只需一句話即可。”

韓紀元亦為之動容,半晌輕道:“對不起。”

“您太客氣了。”莫懷前道:“別人可以不相信主子爺,您不可以。主子爺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還請您能耐心等待。”韓紀元捂著胸口,聲聲啼血:“我對他的感情可昭日月。現在即使是叫我死我也無任何怨言。可我真的不知道,刻骨銘心的感情能否經得住歲月的打磨。你叫我等,等到何時才是頭?”

莫懷前被問的啞口無言,只能望著韓紀元出神。韓紀元恢復了常態,“慢走,不送。”

耀世帝顧寫意名重天下,手握大雍兵權,雖說沒有上任雍惠帝改革時遇到的重重阻難,但其中辛苦艱難實難一言道盡。顧寫意甫一登莫懷前大雍爆發了歷史上聲勢最為浩大的辭官浪潮。全天下都在看顧寫意的笑話,譏笑他眾叛親離,手中只有大字不識幾個的粗魯武將可用。顧寫意頂著壓力提拔了一大批底層年輕官員,并廣開恩科,補充官員。

于是有人預言,這屆科舉將是水準最差的一屆,因為耀世帝為了填補空缺,勢必降低對學識的要求。可事實正相反,此屆科舉不但要求嚴格更是百花齊放的局面。最為巧合也是最為惹眼的是涌現出一大批“莫”姓學子,他們各有所長,見識不凡。更難能可貴是,他們身上沒有年輕人沖動氣盛好大喜功的毛病,以最快的速度適應了新的身份,并干的風生水起有聲有色。這其中,不乏名垂千古,為后人津津樂道的明臣將相,是為歷史上的奇葩。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顧寫意脾氣暴躁,在軍隊數年更是將這種性子催化至極致。他厭惡官場上的迂腐與虛假,厭惡假道學們處理事務推、拉、拖。在他眼里,當個痛快淋漓的真小人也好過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如此這般過了兩年,顧寫意性情漸漸內斂,他終于學會了用寬容大度的心態看待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人性復雜,顧寫意更尤為是。后世有詩人用冰火同存四個字來形容耀世帝。顧寫意心狠手辣,他殺兄弒弟,篡權奪位,算得上是一代梟雄,真小人也;顧寫意才華橫溢,他改革弊制,整頓朝綱,算得上是一代明君,大丈夫也。有人說他摳門,是,他在位期間,皇宮大內開支只有歷任皇帝的二十五分之一,真是省到不能再省;也有人說他奢侈,對,他推行新政,由中央政府撥款,加大對教育、商業、農業、軍事、科研等等方面的投資,掏空了國庫,以致連生辰慶祝都不得不省卻。他待官員刻薄,貪贓枉法者即便是昔日親信也照殺不誤。即便無過錯,才智平庸只求安穩的就被他剝去了官位;他待官員恩寵,財政再困難,也義無反顧的提高了俸祿。他無心無情,有老臣不滿政策,在金鑾殿上撞柱而死,滿地鮮血觸目驚心。即便這樣,他依舊能斜靠坐在龍椅上,氣定神閑笑瞇瞇問其他官員下一個是誰,早死早投胎;他禮賢下士,數次與人互拍桌子,爭得面紅耳赤,氣得呼吸困難,依舊能謙虛的接受合理建議,不枉殺任一一個“犯上”的官員。他薄情寡意,登基數年后宮嬪妃無人受孕;他風流無度,艷遇無數。

他是最勤勉的皇帝,嘔心瀝血處理朝政,以致身子骨越來越差。他是最固執的皇帝,認定的事情再艱難兇險照舊義無反顧。他是最大度的皇帝,竟廣開言論自由之風。他是最狠辣的皇帝,滿手血腥,六親不認。他是最不羈的皇帝,被史官口誅筆伐怎樣?背一身罵名又怎樣?從不放在心上……顧寫意跋扈唯我,見不得那些位高權重的大臣不緊不慢宛若閑庭散步的調調,于是往來于上書房與曌天殿間的大臣們不論老幼,一概步履匆匆,行動迅速。

不喜歡稱自己“朕”“寡人”,時常我來我去的和下屬說話。面對空穴來風的奏折,他會說別說十二個時辰,二十四個都不夠我用!再給我寫這種白癡奏折,誰寫誰給我吃下去!做事近乎肆無忌憚,為填補國庫空缺,竟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也就是由官府組織了一支專司盜墓莫懷前的部隊。天下嘩然,罵聲討伐聲一片,顧寫意依舊故我。

后有人傳出,連顧寫意的親爹雍明武帝的墓穴也有翻動的痕跡。已不是簡單聲討可以概括,多少文人墨客痛斥顧寫意喪心病狂,不容天地,其罪當誅!只有莫懷前知道,雍明武帝棺木內多了一縷青絲,那是屬于被追封為睿智德顯親太后,顧寫意最敬愛的娘親的。一輩子也忘不了日益成熟內斂的主子爺突然露出孩子般意氣的神情,狠狠道:“真不想這么干。”而后又露出無奈的神色:“娘親親口說她喜歡他,哎,就這樣吧。”

他說,我只做我想做和認為對的事情,無關緊要的人管他去死。

他還…………

要說要評論的太多太多了。

他改變甚至強硬扭曲了無數人的命運,他是顧寫意!

轉眼已是冬季,前一日還天氣晴朗,第二日忽而突降大雪,大地一片銀裝素裹,素凈中透著妖嬈。宮內宮外熱鬧非凡,因為這一天,是耀世帝顧寫意三十周歲的生辰。一向主張節儉的顧寫意破天荒地舉辦了豪華的宴席。席上,顧寫意環視滿朝重臣,突然沖大家舉起酒杯。

滿朝官員見狀,慌忙都舉起杯子。顧寫意沉默的看著大家,久久無語。正當大家茫然無措時,顧寫意淡然溫和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這些年你們都辛苦了,我敬你們一杯吧!”說完先干為敬。

朝臣們忙也喝下,隨著這杯酒下肚,卻勾起無限情懷。辛苦?何止!耀世帝顧寫意提出的種種政策,推行起來何其困難。大家都是豁出命去干,哪個不是累到一身病痛。即便這樣,仍要受到非議與阻撓,背一個酷吏忘祖的罵名。個總滋味,外人豈能體會?不知誰先掩面而哭,繼而感染了一片。為自己,為朝友,也為坐在龍椅上的那個男人。

哪位皇帝能像他那樣,為處理朝政,每日只睡兩個時辰,昔日彎弓射箭的俊朗男兒,如今日日需要醫藥進補?明明是最講究吃穿用度的人,如今卻變得精打細算,過的再節儉不過。

龍椅上的人看著下面的人醉酒當哭,臉上卻帶上了淺淺的笑意。不再陰鷙冰冷,不再氣勢逼人,而是溫暖的,包容的笑容。

宴席散罷,御書房內只有兄弟二人。顧寫意推開窗戶,風卷著雪花刮在他的身上,轉瞬又花了,只留下點點水跡,像是淚痕。“娘親去世時,雪也是下的這般大。”顧寫意轉過身面向承歡,道:“我這一生,最虧欠的就是娘親。她待我那么好,我卻為她帶來死亡。承歡,”顧寫意在月下笑的那么溫柔:“你會是一個好皇帝的。”

顧承歡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響。直直跪倒在地,就那么跪著爬到兄長的腳下,緊緊抱住他痛哭。顧寫意笑著去拉他。承歡站起驀地將顧寫意抱入懷中。懷里的人,比自己還要清瘦的多。這么多年的抗爭,這么多年的傷害,這么多的沉重負擔,都是這個消瘦的肩膀一力抗下來的。明明,他該是那最瀟灑自在,游戲人間的風流人物。

狠狠擦掉臉上的眼淚,大聲道:“一定不負哥哥的期望。”

“好,這才是我的弟弟!”

生辰宴后第三日,顧寫意下詔讓位寶郡王顧承歡,天下嘩然。顧寫意下旨,不準史官為他著書立傳。他說他的是非功過歷史自有評判,就不勞這代人操心了。生辰宴第四日,百官聯名懇求他收回圣旨,可那時,顧寫意已不知去向。

又是一年春來到,天空是清澈的藍,飄浮著單薄的云。官路上,一輛巨型豪華的馬車款款駛來。藍天、綠樹、青草、小河,遠處還有一叢叢高過人頭的油菜花地。車突然停下,走下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

他生的那般好看,氣定神閑,臉帶笑意。田里嬉戲的孩童嘻嘻哈哈的笑問:“你是誰呀?看著眼生。”

那人側頭笑答:“我叫伍驕陽!”

從沒有想過,一個人的笑容竟能擁有讓冰雪融化的魔力!那樣的干凈純粹,自信從容。眼神明亮溫暖,猶如這和煦的春日,嘴角勾起讓人心生愉悅的弧度,整張臉神采奕奕,洋溢著耀眼的光彩。第一次,顧寫意發自心內的笑靨。所有人怔怔望著他,耳畔回蕩著輕微的風聲。風吹草低,綠色的波浪掠向遠處,更遠處。春日原野,花香遍地。

廟堂之上,少了一位鐵血大帝。

而江湖中,卻多了一位傳奇人物。

暗夜之主,驕陽公子。

伍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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