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馨香

你說，在你很小的時候，父親就走了。在你的記憶中，父親的形象只是朦朧的一點兒影子。那個冬天好冷，你只記得父親走的那天，哥哥姐姐久久的跪在靈前，悲痛欲絕，沉浸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不能自拔，你木然地看著院子里忙碌的人們。母親暈倒了好多次，而你躲在姑姑的身后，用力牽著她的衣角，像只受了驚嚇的小兔子，瞪著驚恐的眼睛，瑟縮成一團，你哪里知道你此時頭上的天空已經塌陷。那天天空飄起了雪，雪下得好大，送行的隊伍披上了一身的白花，后來很快就把父親的墳塋覆蓋。你說從此你的世界少了父親這個親切的人。多少年了，你再也沒張嘴呼喊過這個稱呼。從記事起，你看到的就是母親每天不輟的勞作身影。春天一到，母親就帶著哥哥姐姐去地里忙碌。你便蹲在地頭的楊樹行子里，和小草小花對話，和螞蚱蝴蝶玩耍。你總要抬頭看看，哪怕只能遠遠地看見母親的背影，你也不會覺得害怕。開始種玉米了，母親腋下夾個大臉盆，一只胳膊不停地往坑里點種。母親起早貪黑的干活，貧瘠的土地勉強能糊弄一家人的肚皮。在童年的記憶中，家里最常見的就是玉米，煮青玉米棒子，喝玉米粥，吃玉米餅、玉米面窩頭。清貧的日子在母親精心的打理下，竟有別樣的溫暖。過年了，左鄰右舍燉肉的香氣悄悄地爬過墻頭，在你家的小院子里彌漫，你和哥哥姐姐閉起眼深深地吸口氣，頓時肉香就飄進了身體里。每逢這時候，母親也會去集上割上塊肉，只是肉的分量太少，被母親剁碎包成餃子，只聞肉味兒卻看不見肉的影子。

你說，小時候一過新年，母親就照例給你扯一身新衣服。紅衣藍褲，年年如是。頭上系個粉色或紅色或黃色的綢子。母親總會把你打扮得干干凈凈，漂漂亮亮。沒有了父親，母親更加不曾委屈你，盡管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但母親盡她所能愛你寵你疼你。

上了小學，母親托人把你送到了十里之外的縣城。你說，那時你真害怕一個人走那長長的路。于是母親每天就打發哥哥姐姐按時輪流去接送你。那時候，你是一家人的全部希望。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三年級時，母親給你買了一雙紅色的棉皮鞋，是啊，是紅色而非黑色和棕色。你清楚地記得，母親橫下心給你賣了雙19元錢的鞋。19元錢，在當時可是一家人好幾個月的油鹽醬醋錢。你說你是班里第一個穿皮鞋的人，那雙鞋既暖和又漂亮，那個冬天你的腳出奇地沒被凍壞，每天晚上你的皮鞋和哥哥姐姐的布鞋一起擺在炕沿下，格外的扎眼。哥哥很是嫉妒，和母親耍了一次脾氣，你還記得就在那天，你半夜醒來，聽見母親在被窩靜悄悄地啜泣，你側過身子用小手替母親擦掉淚水，那一刻，母親把你緊緊地摟在懷里。你第一次懂得了，母親的心里有多苦!

在學校，你是一個優秀的學生。每次考試你總能為母親捧回第一名的獎狀。到了城里，中午不能回家吃飯，母親就早早地起來，給你裝滿飯盒，把家里舍不得吃的白面，全留給了你。有時母親怕你吃不飽，還會給你帶幾角零花錢。你把這些錢換成各種各樣的零食，有時是幾塊糖，有時是幾個酸角，或者是一個面包，但是你自己舍不得吃，你一路揣回家，偷偷地塞到母親的衣兜，你總是這樣想:自己還小，長大了還可以吃，可是母親一天天老了，牙都已經脫落了幾顆。你對母親說，你一點兒也不喜歡吃零食!等你長大了有了錢，要把全世界的零食買給她吃。你說這話的時候，是那么堅定。母親眼里含著笑，卻有一抹淚光劃過。

上了初中，離家更遠了。晚上要上自習課到很晚。你學會了騎車，可以自己獨自上學了。然而每天晚上，母親總會站在村口等你回來。不管刮風還是下雨，不管冬天還是夏天，母親總會如約前來等候。記得一個風雪夜，你在雪地里艱難地蹬著車子，下了公路，四周一片寂靜，鄉村沉沉的睡在雪的懷抱里。連狗叫的聲音也聽不見，一股莫名的恐懼襲上來，風從你耳邊呼嘯而過，心“咚咚”地打起了響鼓。遠遠的，一個瘦弱模糊的身影闖進你的眼里，你知道，那是母親!頓時心里涌動起踏實安穩。母親立在風雪中，焦急地向村外張望，母親的頭發被雪染白了，很白很厚，母親的身影讓你覺得很溫暖!你第一次明白了，母親永遠是你避風的港灣。

后來，你上了師范。你放棄了讀高中考大學的機會。要知道那一年，你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重點高中。你說你要早點兒參加工作，不要母親再操勞!于是你偷偷地一個人改了志愿。母親知道的時候，你已經是一名師范生了。母親無言，一聲嘆息，皺紋里流淌著深深的無奈。第一年的寒假，你用自己的獎學金給母親買了大包小包的零食，母親嗔怪你亂花錢，但是你說你嗅到了幸福的味道。你還告訴我，為了交你上學的學費，母親竟跑到磚廠搬磚。那種活可是壯勞力才干得了，可是母親單薄的身體硬是堅持了下來。你知道，是愛的力量在支撐著母親!多少年了，每當想起母親佝僂著身子在磚垛間艱難的移動，你的心都會被疼痛占據。無法逃脫!

再后來，你參加了工作。你說你的心里充滿了巨大的喜悅。第一個月發工資，你給母親買了一雙黑色的皮鞋。在10歲的時候你就穿上了皮鞋，可是母親，辛苦了多半輩子，竟沒有穿過買的鞋子。母親拿在手中不停的摩挲，眼里閃過幸福的快樂和光芒，嘴里不停地念叨著:這得花多少錢哪!老了，不稱穿!你撫摩著母親花白的頭發:不貴，才30塊錢!就這母親還是抱怨你瞎花錢。看著母親日漸蒼老的容顏，你強忍住淚水，不讓它落下。替母親把鞋穿上。那是你第一次看母親的腳，母親的腳好涼，好粗糙，腳底結了厚厚的繭，那里有裂開的皮。你全身一顫，這是母親走了大半輩子的腳，泥里，水里，土里，沙里，石里……足印數也數不清。它印證著母親走過艱難的路，走過艱難的人生。母親舍不得穿新鞋，每次家里來人串門，母親總會拿出來展示一番，樂此不疲。一次母親把30塊錢交給你，說是鄰居王嬸子讓你幫忙捎一雙她那樣的鞋，接過錢，你哭笑不得，要知道，那雙鞋是你花120塊錢買的啊!

長大了，你開始記得母親的生日。你說小時候都是母親給你們過生日。在最艱難的時候，母親也會煮個雞蛋給你們吃。那時候沒人在意母親的生日，更不會記得是哪天。懂事了，想起母親也有生日，可是母親卻老了，牙早早的掉光了，身子早早的彎成了一張弓，你說那次你提前給母親準備了生日禮物是一件紫色的毛衣。那是你一針一線花了無數個晚上親手編織成的，你要把對母親的感激和愛織成美麗的圖案，給母親最貼心的溫暖。很久母親舍不得穿，等到穿時，毛衣已經被蟲子蛀了幾個小洞，被你補上，母親穿上它逢人就講，這是閨女給她織的!一臉的滿足和自豪!

母親一輩子沒出過遠門，你總是打算帶母親去游山玩水，可是你的計劃一次次被擱淺。終于等到了假期，母親怕花錢，不肯和你前往，你搬來了哥哥姐姐，一起勸說。你說，如果再不帶母親出去，恐怕母親就走不動了，這輩子母親就沒有機會走出那個村莊了。母親被連哄帶騙，終于答應了，但是只說到最近的城市看看就回來。一路上，母親看什么都覺得新奇，你突然感覺到，母親在你面前，就像個孩子，她是那么依賴你。母親老了，小時候，她是你的一棵遮風擋雨的傘，現在，你就是她的一棵枝繁葉茂的樹啊!

后來，你的職位高了，工作越來越忙。很少回去看母親，而母親也對你更加依戀和牽掛。聽不到你的聲音，母親就會失落。每次在電話里，母親總是千叮嚀萬囑咐，天冷了多穿，一個人吃飯千萬別湊合，早飯要按時吃!而你，想起以前曾經是那樣厭煩母親的啰嗦，不覺深深的懊悔，為自己的不懂事，為自己的不可理喻。原來母親的啰嗦有著暖暖的味道，盡管你總會抽時間給母親打電話，但是母親仍會不停的念叨你。于是，你便想把母親接到城里。可是母親舍不得她那個老院子，舍不得她的雞鴨。她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哪兒的人就住哪兒!幾次三番，終于作罷。

你和我說，只要有時間，你就會去陪母親。只要你前腳進屋，母親后腳就忙活開了。母親什么都不讓你干，你就跟在母親身后，母親蹣跚著，忙里忙外，你看著她給你烙玉米餅，做玉米面團團，炸花生米，你總能品嘗出生活的原汁原味。母親開心地坐在炕沿上，一個勁兒往你碗里夾，然后滿足地看著你大口大口地吃。眼里是滿滿的幸福。你說，你永遠是母親心里長不大的孩子。你睡在母親燒的暖炕上，摸著母親粗糙的手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多少年了，母親一個人苦苦撐熬著，操辦完了孩子的婚事，一個一個都離開了她。多少年了，母親一個人孤獨的睡在這鋪大炕上，寂寞的時候她只能看看孩子們的照片，可是母親，對生活從沒有過抱怨，在最難最苦的時候，她都不曾低下頭。在人生的道路上，母親就是你最好的老師，母親不會講大道理，但是母親用自己的行動和堅強詮釋著生活的真諦。

因為怕失去，所以格外的珍惜。你說每次回家都要給母親買好多好多食品。你幾乎把整個城市都轉遍了，你要把能買到的一切食品買給母親。讓母親嘗遍她不曾吃過的美味，這是你小時候的心愿。我說，你終于實現了，你看著我的眼，我的眼里盛滿了你的淚。

半年前，母親病了，血壓持高不退，母親住院的那些天，是你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心情低落到了極點，你整日整夜的守在母親的病榻前，不敢合眼，怕一個不經意的轉身，母親就離開你。你說你越來越怕失去母親，失去母親的愛，失去母親的懷抱。你說你好怕好怕!沒有母親，你漂泊的心去哪里停靠?沒有母親，誰會給你一個溫暖永遠的家?你還上網查了好多偏方，你都一一照做，有時為了一劑藥，你不辭辛苦的要跑到山上去挖，有時還坐上幾個小時的汽車去別的地方買，你說你又有了一個心愿，你多么希望母親能永遠健康!你要牽著她的手，賞人間美景。我看到你雙手合十，低下頭，虔誠地祈禱，我在心里默默地種下一千個祝福。

你坐在燈影里，輕啜一口清茶，靜靜的和我聊著。你的目光柔和而平靜，說完這些話后，你拿起手機撥通了母親的電話，你說:媽，我明天回家!你的聲音明朗而快樂，我想電話那頭也一定被照耀的溫暖燦爛，恍然間，我似乎嗅到了空氣中飄散著的濃郁的香氣，那是愛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