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吃飯

秋天的晚上，我們在一間鄉(xiāng)間餐廳的前廳等待侍者安排座位。一個美國朋友走到立在門口的臺上取了一張明信片大的卡片給我。我看見，卡片上畫了一個健壯又年輕的女人，她正在大步向前行進中播撒著種子，她的身后是色彩濃重得夸張的土地。這略有夸張的女人穿著長衣裙，衣裙上的圖案正好是一面美國國旗。

朋友說：看，這是呼吁民眾抵制麥當勞的宣傳畫。

我聽過歐洲人聲討麥當勞，也聽過中國的知識階層寫文章宣稱麥當勞侵入的種種壞處，但是，在一間位于東北部偏僻鄉(xiāng)村的美國餐廳里，看到來自于美國人自己的抵制，還是覺得很不一樣。

美國的東北部，由于它是早期歐洲移民的最初落腳地，至今還保留著和美國的西南部南部等地區(qū)很不同的價值取向。那頓鄉(xiāng)間晚餐上，來自大學(xué)的歷史系教授，一個娶了中國妻子的美國人不斷提出問題，他說他感覺現(xiàn)在的中國已經(jīng)開始疏離美國，而前者和法國的關(guān)系正在逐漸升溫。他講的是文化，而且，看得出他非常在意和看重的就是文化。這位歷史系教授對于發(fā)生在2004年的中法之間的文化活動相當熟悉相當關(guān)注。當然，他對中國的關(guān)注恐怕只有百分之三十，另百分之七十集中在代表著西方文明的法國身上。

一個上了年紀的學(xué)者的個人關(guān)注，并不代表全美國，特別是一直在我們左右就座的活靈活現(xiàn)的年輕美國人。老教授的內(nèi)心還存留著相當重的惟歐洲為標準的古老情結(jié)。

和講英語的人同桌吃飯真是件累人的事，不過在那種兩種語言頻繁轉(zhuǎn)換的餐桌上也常常聽到新鮮的見解。一個美國人講了他的新發(fā)現(xiàn)，他說，世界上最相像的兩個國家，就是中國和美國。為什么？他的解釋是，中國人和美國人都喜歡在餐桌上肆無忌憚地講話，完全不會顧忌那些歐洲似的繁瑣刻板的禮儀。但是，他觀察到，中國人和美國人又有明顯的區(qū)別：中國人講話是一大片聲音的匯合，聽起來是低聲的嗡嗡嗡的一片，而美國人是在輕聲細語談話中夾雜著突如其來的爆炸似的狂笑。

在這段有關(guān)中國人和美國人想象的高論之后，我開始暗暗留意，的確，無論在餐桌上還是在候機大廳，總能聽到美國人發(fā)出突然炸開似的笑聲。好像這世界上本來潛藏著無數(shù)可笑的事情，它們正不斷地被這些兒童似的美國人發(fā)掘出來。

和正式的美國餐相比，我更喜歡在波士頓那個周末下午的西班牙餐。我們一共六個人，每人要了不同的菜式。菜上來了，大家不斷地互相傳遞盤子，不斷說，嘗嘗我的菜。感覺那個下午，不同種族的人在那張不大的小餐桌上成了親熱的一家人。面對遞過來的又熱又香的盤子，那種時候任何語言都是多余的。后來在明尼蘇達，請我們吃飯的外國朋友總是說他學(xué)會的僅有的兩句中國話：吃吧！好吃！

吃吧吃吧吃吧，好吃好吃好吃！這是人類自生的“世界語”。

張愛杰摘自:今晚報 編輯/李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