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競生,這是一個曾在上個世紀20年代“名滿天下”的名字。
他曾獲孫中山委任為南方議和團首席秘書,協助伍廷芳、汪精衛與袁世凱、唐紹儀談判,促成清帝退位;他是民國第一批留洋博士,也是民國“三大博士”之一;他曾在《晨報副刊》發起中國第一次愛情大討論,魯迅說他的觀點“25世紀或能通行”;他第一個提倡計劃生育,比馬寅初還早37年,第一個在大學課堂講授“邏輯學”,第一個提出“美治”思想;他在中國最早提出和確立風俗學,最早翻譯盧梭的《懺悔錄》,最早發表人體裸體研究論文;然而,一冊驚世駭俗的《性史》,累他聲名狼藉,招來罵名無數。直至終老,他都未能擺脫“色情博士”這個嘲諷有加的“名號”。可以說,終其一生,他都在追求一種為世人難容的浪漫。這個屢敗屢戰的浪漫斗士,倔強倨傲,特立獨行,骨子里卻又透著在今天看來十分可愛的至情至性。只是,當繁華與喧囂褪盡,所有的浪漫都成為他落寞晚景中的一段活色生香卻又令人黯然的回憶。留給世人的,仍然只是一個孤獨倔強的背影。今年是張競生誕辰120周年,三聯書店近日將出版《文妖與先知——張競生傳》,作者張培忠細述張競生傳奇一生。
因為歷史塵垢的遮蔽,張競生僅以“性學博士”的面目傳世。幸而在他去世后近40年的今天,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他在其他領域的學術價值:他不僅僅是一個啟蒙的性學家,他還是一個有理想的革命者,一個杰出的哲學家、美學家、社會學家、鄉村建設運動實踐家和具有詩人氣質的文學家。
陳璧君約他救汪精衛
在一條暗巷的小寓內,見到滿面凄涼的陳璧君,未滿二十的張競生無計可施,只有惋惜這個計劃的難成。1904年,已在家鄉廣東饒平入讀中學的張競生,因為篤信“振興新軍,就足把列強勢力打出國外”,考入了當時由兩廣總督兼總辦、授課程度等同高等學校的廣東黃埔陸軍小學第二期法文班。
他傳奇而喧囂的人生長卷由此初露華麗的一角。
1906年,18歲的張競生“因為偷看當時革命人士所出版的《民報》”,大受影響,剪去發辮。爾后,又因帶頭整理伙食,被學校開除。在該校副監督、地下革命黨人趙聲的舉薦下,他赴新加坡謁見孫中山。得到孫中山的教誨,他決定回國參加革命活動。1909年,張競生考入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的前身)法文系。
極富戲劇性的是,入讀數月,就有熟人來會,說是與陳璧君同來謀救因謀炸滿清攝政王而入獄的汪精衛的人,約他晚間與陳密談。
“在一條暗巷的小寓內,見到滿面凄涼的陳璧君。”多年以后,張競生在《浮生漫談》里回憶道,“按滿清政府當時的條例,捐納一個實缺的主事后,再謀為法部監獄的監獄官,由此就可以把汪放走了。” 然而,當時尚未滿二十的張競生無計可施,“只有惋惜這個計劃的難成。”但顯然,這次“謀救”開啟了張競生通往革命的另一扇門。
武昌起義勝利后,汪精衛得以出獄,并在天津組織成立了“京津保同盟會”。張競生赴天津加入同盟會。1912年,24歲的張競生更獲孫中山委任為南方議和團首席秘書,協助伍廷芳、汪精衛與袁世凱、唐紹儀談判,促成清帝退位,終結了封建王朝。
留學法國恨不敢娶歐婦
由后回想,我真是大呆子。我不夠大膽……就這樣犧牲自己,犧牲他人……空向西風揮灑同情淚,究之對東風也無一點好處。1912年,對革命有功的張競生,作為中華民國首批稽勛留學生,公派赴法留學,考入巴黎大學哲學系。開始了長達八年的“快意人生”。“在法國,別有一種特殊的‘學術’,即是:情感滿天飛,滿地融溢磅礴的感受。”在這里,張競生開始淋漓盡致地張揚他與生俱來的浪漫天性。18歲便奉“父母之命”被迫與鄰村一位許姓女子成婚的張競生,在結婚當日,便覺她“矮盾身材,表情有惡狠狠的狀態,說話以及一切都俗不可耐”。而他記憶中的巴黎,“坐在電車上好似有一股熱烈的氣氛,如水蒸氣一樣在圍繞著我!”步子“又矯捷又婀娜”的法國女子,更是“滿臉堆著俏,一團盡是嬌”。“任你怎樣冷酷無情,在不知不覺中也就不免和那些風流仕女們同樣銷魂了。”
在《十年情場》中,張競生寫盡他在留學時代的“惹草拈花”的浪漫史。海濱偶遇的女招待、倫敦的一次奇遇、嬌小玲瓏的瑞士女郎、占了他一頁情史的巴黎女助教、邂逅避難的女詩人、西方的史湘云……然而,最讓他引以為恨的是,他本來可以跟其中好幾個女子成為“好夫婦”的,可是他不敢,“因為家中有父母之命所給我的黃臉老婆”。
之后憶起,他甚是后悔。他在《恨不敢娶歐婦》中嘆道:“由后回想,我真是大呆子。她們歐洲人極知那時我們一輩子是包辦婚姻的,只要坦白,她們也極愿同到中國來。有許多留學生就是這樣娶到西婦的。”他轉而恨道,“可是我不夠大膽,只是想若我這樣騙婚,對中婦與西婦都不好。我就這樣犧牲自己,犧牲他人。只顧形式不重精神。空向西風揮灑同情淚,究之對東風也無一點好處。言念及此,沒世痛恨,夫得何言!”
八年的留學生活,除了給張競生留下了數段刻骨銘心的羅曼史,更成就了學問人張競生。他遍游歐洲列國,精通英語、德語、法語,同時,由于受法國提倡性解放和性自由的文化背景的熏染,強化了他性學研究的興趣。而最重要的是,他還在這里“邂逅”了他終其一生都受之影響的盧梭的作品。
愛情討論吸引魯迅、周作人
愛情定則有四:一是愛情是有條件的;二是愛情是可比較的;三是愛情是可變遷的;四是夫妻為朋友的一種。1920年,張競生回國。次年,受鄒魯等潮屬議員之薦出任潮州金山中學校長。走馬上任,張競生大行整頓,招收女學生,開展性教育,“辭退了許多素來聲名不好的教員,聘請許多好教員”。可是,很快,那些被辭退的教員勾結一些學生,掀起了“大風潮”,一時間“滿城風雨,一塌糊涂”。心灰意冷的張競生被迫去職。1921年年底,張競生受蔡元培之邀赴北京大學任哲學系教授,講授倫理學、行為論、美學。此后五年,是張競生人生中最光彩奪目的五年。而最初的聲名鵲起源于那場他在《晨報副刊》發起的愛情大討論。那是1923年,北大教授譚熙鴻在妻子(陳璧君的同父異母妹妹陳緯君)死后娶了妻妹陳淑君,已有婚約在身的陳淑君的未婚夫沈厚培從廣州趕至北京,在《晨報副刊》上大打筆墨官司。
張競生就在此時拋出了他的“愛情定則”。他在《晨報副刊》發表了《愛情的定則與陳淑君女士事的研究》,公開為陳淑君辯護。
在這篇文章中,他骨子里那種浪漫天性里的“可愛”顯露無遺。他沒有就事論事,而是試圖從理論上說清楚愛情是怎么回事,然后以陳淑君的事件作為論據來進一步論證他的觀點。他的愛情定則有四:一是愛情是有條件的;二是愛情是可比較的;三是愛情是可變遷的;四是夫妻為朋友的一種。
在他看來,“陳女士是一個樣式的、喜歡自由的女子,是一個能了解愛情,及實行主義的婦人”。他還宣稱:“主婚既憑自己,解約安待他人!憑一己的自由,要訂婚即訂婚,要改約即解約。”
當時的《晨報副刊》編輯孫伏園趁勢就這個話題策劃了系列討論。短短兩個月,《晨報副刊》發表了討論文章24篇,信函11件,其中大部分都反對張競生的觀點。有意思的是,這場著名的愛情大討論還吸引了周作人、魯迅、許廣平等文化名流參加討論,魯迅評論他的觀點時稱“25世紀或能通行”。
編輯/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