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科恩兄弟學出其不意的黑色幽默

大家好，新的一年，新的一期剪刀手又和大家見面了。經過了過去一年的細細碎碎的講解，我很高興和大家分享了一些自己平時在剪輯上的思考。今年的欄目，可能稍稍會有些變化，就是大家從不同角度，聊同一部電影。那么站在大家面前繼續絮絮叨叨的，還是剪刀手。

場景一

2008年底，一對活寶，科恩兄弟，延續著他們的工作習慣：在一部嚴肅的電影后（《老無所依》），產出了新的一部黑色幽默影片《閱后即焚》。為了這部惡搞的影片，好萊塢幾大紅角兒都拉下老臉，裝起了弱智二百五。說到科恩兄弟，坊間的眾多文輕們絕對是張嘴閉嘴經典的相稱，對他們出其不意的講故事能力前仰后合五體投地。

廢話少說，今天就挑幾個小段庖丁解牛，看看科恩兄弟那一對靈光的大腦是怎么剪輯的。

先來第一段：這是電影剛剛開始，我們所有觀眾對故事劇情一點都沒有概念，科恩兄弟毫無鋪敘，直接就把一屋子人卸到一個典型美國中產階級的客廳里，讓他們自己神侃，捧臭腳的間歇互相冷嘲熱諷，輕輕松松就交代了主要人物的背景和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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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從很俗的一小碟起司餅干開始。

服務于財政部的保鏢喬治克魯尼，望著主人手里的精致點心，張嘴就問這點心是不是山羊起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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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禮貌地回應：“沒錯，就是山羊起司。”之后，鏡頭正反打，克魯尼說自己有“乳糖回流癥”；主人傻傻地端著這盤點心，問克魯尼得的是“乳糖回流癥”還是“胃酸反流癥”。大概用了3-4個回合，兩人就這個很可能是科恩兄弟憑空杜撰的奇怪病唧唧歪歪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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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可以看到克魯尼背后的妻子完全無聊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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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主人的妻子現身。她驕傲地向眾朋友介紹克魯尼，說他為聯邦執法部門工作，就好像介紹自己的丈夫一樣。此時克魯尼的妻子口歪眼斜的瞪著女主人。而傻呵呵的克魯尼還二百五地繼續展示自己過敏發病的部位。同一個畫面，四個關系混亂的中年人在觀眾面前展示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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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可以看到克魯尼背后的妻子完全無聊到了極點。

鏡頭繼續，順著女主人的視線，鏡頭機位切入新的角色，克魯尼繼續在新的客人面前“極其認真敬業地”出丑。當然了，他們聊的事情雞毛蒜皮，一點也提不起精神。同樣一件事反復重復，你都不能想象科恩兄弟會這么乏味地剪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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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可以看到克魯尼背后的妻子完全無聊到了極點。

鏡頭切回主人夫婦。男主人本想講個葷段子，一語雙關地說克魯尼的工作是提著他那桿“金槍”四處射擊，但是他那副講故事的嘴臉，實在是讓人尷尬。再看女主人形同陌路的表情，兩人關系不講自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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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可以看到克魯尼背后的妻子完全無聊到了極點。

現在好了，再看克魯尼，終于丟掉了二百五的表情，終于聽出來了話鋒的不對，終于也開始反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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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男主人的反應，輕蔑藐視，好像在交鋒中占到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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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反打切回。克魯尼呢，怒目而視，結果突然又視線一轉，還是那股二百五的勁兒，又開始關心自己的“過敏癥”。男主人就像掄圓了拳頭打一灘爛泥，一點得不到反饋。兩人再不說話。這時一直在旁的朋友站出來打圓場，問克魯尼的老婆做什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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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克魯尼終于找到能表現的機會了，孩子一樣搶著介紹自己的妻子，無不自豪地說她是一個兒童書作家。得意忘形之下，手里的餅干突然掉了一塊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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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切回男主人，他的視線順著克魯尼手里那塊掉渣的餅干，轉移到自己倒霉的高檔木地板上。

從前面這一段大概7-8分鐘的冗長段落里，科恩兄弟反反復復地運用多機位，來回剪輯，顯得婆婆媽媽；而最后安排的這個掉餅干渣的鏡頭，卻突然能引起觀眾的興趣。你可以看到，之前的一圈鏡頭剪輯，全部是按照上一個鏡頭中心人物的視線方向剪輯的，可是這么多人，朋友間相互的實現交流，都不及這一片掉到地上的餅干渣。這個所謂的中產階級社會里生活的人之間的淡薄關系，被科恩兄弟狠狠地諷刺了一把。

這一段的剪輯文件示意圖如上，可以看到。為了使用多機位的復雜人物交代，剪輯時至少使用了四軌以上，以清晰的交代人物之間的關系，且相同的兩個人之間的正反打鏡頭，都分別位于一二軌、或三四軌。這樣更容易，也更方便多人的交叉剪輯交代。

和上面的剪輯方法不同的，是接下來的這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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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場景里，一直憋著和丈夫離婚的女主角，坐在咨詢師的辦公室里，聽著“離婚咨詢師”的中肯建議。

這個段落的剪輯工程文件如下，和上面那個段落不同，這里的大部分鏡頭全部是咨詢師的中景鏡頭，他穩坐大班臺后，口若懸河說著貌似有理實則男盜女娼的詭辯道理。咨詢師的鏡頭幾乎連剪都沒剪，坐在他對面的女主角只有少數幾個鏡頭，完全是貼在低軌上的很短的反應鏡頭；有時，甚至連女主角的太詞都沒有給反打鏡頭，直接貼上畫外音了事。

這樣的剪輯方法在好萊塢極其少見，科恩兄弟實在是敢玩啊。不過反復觀看這個段落，反而覺得這樣的處理，正好突出了女主角在劇中的角色：一張貌似冷峻機智的臉，實際上掩蓋不住她在社會中無關緊要的地位。她無非是這個咨詢師每天接待的幾十個中年婦女中的普通一員，對于觀眾而言，根本無需多看她的鏡頭；從第一人稱視角多看看這個職業咨詢師的嘴臉，親身感受一下他的“詭辯”術，科恩兄弟借此，更加簡單直接地諷刺了中產階級空洞的生活。

在剪輯這個段落時，根本看不到女主角的反應鏡頭，無非是一張相同的冷峻木訥的臉，連續在上軌貼不了幾條而已。

好了，總之科恩兄弟呢，是大師啦。他們的剪輯手段往往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不過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到，雖然他們出牌突然，但是絕對合理有效，且做得很極致：無論是復雜到極致還是簡單到極致。

說到極致，筆者在這里再補個題外話，就是《閱》中，布拉德皮特的死亡方式，那真是出奇不易，大叫突然。科恩兄弟竟然在影片3/4的部分，毫無鋪墊，直接就一槍斃掉了這個好萊塢當紅小生。在看電影時，我就一直在想：后面是不是會讓皮特復活？這個問題一直自問到影片結束。當演職員字幕飛起，一顆景仰的心油然而生，這對導演活寶竟然能這樣玩弄好萊塢，實在佩服。皮特的“提前死亡”，可能已經不是剪輯抑或編劇層面的事了，如果想探究，我們就得找科恩兄弟的制片人聊聊如何說服名角減低戲份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