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五年,她算是看透了他這個人。每次和親朋聚會,她斜眼瞧他唾沫橫飛洋洋灑灑的樣子,便總會說他:“你呀,就是長了一張嘴,只會說”語氣里半是責備半是歡喜,像是對待一個頑劣的孩子,打是親,罵是愛。
她知道他就是這樣喜歡做口頭文章的一個人,尤其是在廚房,她總是譏諷他比劉儀偉還能說菜。
每天下班一回到家,他就到廚房里來,看見她池子里新買來的菜,忍不住大肆評論一番——茄子買對了,正當時令,魚不行啊,繁殖期買魚又貴又可惜,肉也不鮮美
沒一會兒,她開始做菜了。灶臺一明火,油煙機一啟動,整個廚房像是硝煙滾滾炮火轟鳴的戰場。他的嘴仍是沒停下,一會兒叫她少放點醬油,一會兒質問她怎么可以炒肉片忘了買生粉。熱油里倒上料酒,伴隨煙嗆味的是“哧啦”的巨響,在這樣的時刻,他常常都要喊破嗓子了“快點快點翻炒,否則要粘鍋了!”
結婚五年了,她自認為是下得了廚房的女子,每天變換著口味,兼顧著營養,給他做出各式可口的晚餐。她從結婚前一到廚房就手足無措的無知少女,逐漸在這五平方米的空間里游刃有余了起來。他有時會帶朋友來家吃晚飯,她沒一會兒便不動聲色地端上各式精美的小菜,臉不變色發不亂。他呢,稱贊的話沒幾句,挑刺的批評倒是說起來沒完——這道菜的來歷是什么,城西哪家飯館的廚子能做出此道萊的精髓,那道菜的關鍵在刀工,女人在刀工方面總是天賦不夠……
她有時難免自憐自傷地想:我做菜算是一把好手,為何他總是不知感恩,反而說三道四的,弄得自己做一手好菜是應該的,沒有做到最好就好像虧欠了他一頓。平凡人家的尋常煙火,犯得著這么苛刻嗎?她覺得自己很傻,傻到天時日久,寵壞了他。
夫妻感情有時就是這樣,一點一滴,摻了不滿,久而久之便沉在心底里散發出怨氣來。
終于有一天,她在燉豆腐的時候,他在一旁碎碎念叨她實在不該那么早加雞精,她忍無可忍,勺子往鍋里一扔,濺得灶臺上的油漬像一幅潑墨畫,她說: “老娘我不干啦”她還說:“有本事,你做一道菜來給我嘗嘗,極品佳肴究竟是什么樣的!”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發這么大的火,眼里沒有笑,嘴角也不會忍不住地上揚。他像一個知道大人真的生氣的孩子,于沉默中開火,靜靜地燉那一鍋豆腐,然后炒四季豆,啤酒鴨……將菜端上桌來時,他看見她氣鼓鼓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故作輕松歡快地喊她:“來!嘗嘗我的手藝。”她想不理他,可她實在很好奇,他究竟會做出怎樣的味道來呢?
她在餐桌邊坐了下來,夾一筷子蔬菜夾一筷子鴨。豆腐成了,四季豆根本不是炒的而是煮的,鴨肉……怎么會發苦?她抬頭看他,看見他一臉頹喪的失敗相,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看你以后還有沒有臉說我做菜不好,她心想。
誰知,她傻到忘了夫妻間的生活軌道絕不會因為一次小矛盾而改變方向。第二天,他要她燒咖喱魚頭湯,他切切叮囑了做法,她趁上班的空隙上網查了詳細的資料。下班時候他回來,也手里提著一瓶牛奶。“咖喱魚頭湯要放牛奶的。”他提醒她。
她悉心地熬這鍋湯,以為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自從昨天的爭吵讓他們的夫妻關系進入了新的境界后,她心里得意地想:“今天就讓贊美聲來得猛烈些吧”牛奶在黃色的咖喱湯上留下了好看的圓弧。
這時,他進了廚房,忽然大聲喊了起來:“你怎么可以這么早加牛奶呢!關火后再加呀!”他不安地搓著手,絮絮叨叨地埋怨她。而她,只能沮喪地將一切歸咎為夙命。
她一直覺得他不鼓勵自己,是自己夫妻生活唯一的缺憾。直到有一天,女同事們來家里吃飯,見他對自己的廚藝挑三揀四,都很是羨慕她。
“這有什么好羨慕的?”她疑惑。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的每頓飯,你先生都很用心地去品嘗。我們在家里呢,有時盤子見底了,心里卻沒底。好吃嗎?有什么需要改進嗎?他都不說。過兩個小時,晚飯還在他肚子里沒消化完呢,你問他晚飯吃了什么,他可能一點也不記得了。”同事說。
這樣說起來,她忽然有一點點喜歡他的多嘴多舌了。同事們曲終人散走了,他幫著自己收拾廚房。她看他笨手笨腳的樣子,她想,她真的是很用心地在生活呢,書架上的美食雜志,電腦里的美食博客,從某種角度來說,自己今天能夠成為如此優秀的家庭主婦,全都虧了他在一旁忠言逆耳。而自己之所以會如此熱愛廚房,也都是因為只要自己在廚房做菜,他一回來就會陪著自己,說說菜,品品味。回想他對自己的每一句責難,哪一句不是飽含深情的呢々如果他真的覺得自己不好,也不會帶那么多同事回家,“嘗嘗我太太的手藝,勉強還行的”,這么含蓄的贊揚,她怎么會一直以為是挖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