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素的詩篇（組詩）

雨中的稻田

恍惚的蝴蝶收攏了小翅

耕牛的嘴唇濺上了泥漿

雨中的稻田里

有多少金色的波浪

就有多少

飽滿的鄉愁

擁擠在思念的小徑上

風一刻不停地搖晃

我心中的鈴鐺

詞語起伏水洼如鏡

我望見一個很像父親的農民

在田埂的小路上奔走

淋透的黑布褂子

緊緊貼著瘦瘦的脊背

他扛著鋤頭

被一場突來的雨

趕出了田野

不知道一場雨會下多久

一場憂郁會持續多久

空曠中

幾乎找不到邊界的遼河灘

一個老人貓腰奔走的背影里

春種秋收在給了人們希望

又熬出人們淚水的土地上

除了流逝

再沒有什么是永恒的

我熱愛的稻花

也將在不久之后

麻雀一樣呼啦啦

飛過我的頭頂

花開的聲音

薄暮時分

花開的聲音細碎洶涌

一條巡井歸來的小路上

比靈魂還輕

大地暗下來

看不清那些

花朵的顏色姿態

花開的聲音仿佛幸福的降臨

一遍遍聆聽花開的聲音

我豎起耳朵

塵土被風吹散的聲音

一群白羊從身體里走過的聲音

風掀起了血液的聲音

悄悄地

遠處的抽油機默默轉動著

我看到了

鋼鐵的啞語 無比深刻

我愿意像一只螞蟻那樣

我愿意像一只螞蟻那樣

在田壟間奔跑

那樣我就會知道清明

谷雨芒種和更多的節氣

就會知道春天的風如何吹起

田間的種子

如何發芽 如何拔節

如何抽穗灌漿成熟的種子

如何回家

那樣我就會了解

一個農民的雙手

如何剝掉鄉村的貧窮

如何把生活像孩子一樣

養大

很多時候我真想像一只螞蟻

把滄桑在一夜之間搬走

留下燦爛豐年歡笑

月光寧靜的晚上

聽疲倦的農民進入

甜美的夢鄉

很多時候我站在村口

看見家鄉一天天地變了樣子

早上的陽光

照耀著

三十里五十里八十里

我就想啊

這樣站著多好

我很想就那樣站著

目光里藏著幸福的

淚滴

一只麻雀在高粱穗子上歌唱

很久了 它一定用紅臉的高粱

填飽了肚子不急于飛

站在高粱穗子上

啾啾 啾啾地歌唱

秋天尚淺秋水剛剛有點響動

幾棵老楊樹

飄下倉促的葉子

我一邊割豬草

一邊用眼睛的余光

看那只灰灰的小麻雀

它小小的幸福

與高粱穗子一起蕩漾

足足半個小時 它在那唱歌

我聽不懂

只聽出它很快樂 它在獨唱

偌大的田野里

只有這么一個歌唱家

有一刻 我停下手中的活

呆呆地望著它 手里攥著石塊

又不忍心地放下

我多么羨慕一只

無憂無慮的麻雀

針尖小的愛

緊緊地抓住了世界

油菜花

拿起鋤頭我就鏟地

根根蒿草從心尖上拔掉

放下鋤頭我就捉蜜蜂

這些小戰斗機飛得真快

微型螺旋槳把空氣都扇活了

捉完蜜蜂

我就拍打身上的塵土

那些塵土是今天的嗎

有沒有隔夜的

像細小的哀愁

拍完塵土我就坐在田埂上

深草叢中有一些

猜不出的蟲鳴

有一些搬家的螞蟻還有

一些被光線照得

泛白的昆蟲軀殼

人的軀殼在哪

人的靈魂在哪

每天我都背著影子走路

有時走在生活的正面

有時走在生活的背面

我說不清靈魂在我身體里

是一個什么樣的角色

它有多美

多抽象累了

我就抬頭看著

無邊無際的油菜花

金黃的仿佛一直扯到了天邊

沒有一絲雜質

仿佛大地為我們擺下了盛宴

啊我想不出一個詞

能與這媲美

油菜花用細小的聲音喊我

我卻不知

是哪一朵

鋤草

一天兩天三天

遼河灘對岸的桃花漸漸開了

誰抑制不住

胸中的馬群

大地上寫下著絢爛的詩篇

隔著一條河

我在陽光下給玉米地鋤草

向一棵小小的苗彎下腰去

我知道一棵小小禾苗的美

與爛漫的桃花的美

不是一種美

與一只飛過面前的蝴蝶

也不是一種美

當時間繁衍著時間

萬物蒼生的命運呼嘯而過

我背對著桃花

面向一棵小小的幼苗

能夠感受到

生命的珍貴和勞動的幸福

土地之神就端坐在不遠處

像我們的母親

臉上開著百合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