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開我已經有兩個年頭了,但兩個清明的雨沒有沖淡我對母親的記憶。
母親走后我就一直想寫點什么以寄追思,但總也動不了筆。母親一輩子謹小慎微討厭張揚,我怕寫高了母親在那邊責怪,又怕寫低了損了慈母形象。時至母親節來臨,就重新提筆,實話實說吧。
我的母親生在舊社會,是平凡人家的女兒。雖然沒有讀過書,但她聰慧嫻淑,知書達禮,孝敬公婆,當時在我們那個不算小的村子里頗有些影響。
母親有一套自己的哲學。
記得兒時,母親常教誨我們說,人生在世別老想著占光,也別老怕吃虧,占光占光越占越光,吃虧吃虧不吃才虧。她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在過去生活困難的時候,誰家沒遇到過揭不開鍋的窘迫,鄰里間免不了借借討討,而母親總是平升子進來,尖升子出去,所以母親出去借東西總不會空手而歸。在人情往來,接物待人上母親更是熱情大方,家里的白米白面,好吃好喝,大部分都被她用來招待客人了。有時家里實在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好東西招待客人,她就出去借,還借到大米蒸干飯,借到白面烙油旋。這些當然沒有我們的份。我嘴饞心惱,責問母親為何這樣做,母親說,自己吃了填坑,外人吃了傳名。“名不當飯吃。”我還是想不通。母親說沒個好名聲,等你長大了連個人也尋不下,我便無言。上高中時,由于學習成績差,高考沒過分數線,回家哭鼻子抹淚的。母親坐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說,樹不倒,挖窩小,沒中狀元花錢少,咱錢沒花到家就是考不上,大不了再復習一年。聽母親的話,又花一年學費果然高中紅榜。人說讀書才能明理,我看也不盡然。
母親心底善良,在村里人緣極好。
母親見不得誰家有不幸,一旦誰家有不幸,她總是盡力給予幫助,末了還要陪上一些眼淚。無論門口來了化緣的還是要飯的,母親不但不讓他們空返,還要拿好的給,送走時還不忘加句,轉到這了請來家啦。母親很勤勞,干活不惜力,她說力氣攢不住,不使白不使。她針線手藝好,村里不論誰家有紅白喜事都離不開她,她也樂意幫忙,跑里跑外,忙上忙下,喜事跟著樂,白事陪著悲,大人小孩都很敬重她。母親原名王書敏,嫁到我們村后人們都叫她王女,至她去世,村里輩份比她長的男女老少都還叫她王女,這大概是鄉親們對她的一種喜愛與肯定吧。
母親熱愛生活,達觀風趣。她以最堅韌的毅力和最深切的母愛哺育著我們。母親為了我們,付出的實在太多太多。在母親艱辛哺育下,我們都長大成人了,我們都成了有出息的兒女。這時候的母親心情也似乎變得舒暢多了,天倫之樂漸漸淡忘了以往艱辛的日子。可是母親似乎生就的土命,她一面享受著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一面又回到莊稼地里,培植、澆灌和延續對土地的感情。那種對土地的執著與熱愛愈來愈牢不可破。
母親自己侍弄著一畝多地,用她的話說是種地養身體。其孫子、重孫繞膝,她說重孫為我消災哩,這邊哄重孫子那邊有好差事,我將來到那邊,閻王爺問我在陽間做啥事,我會告訴他我在陽間哄重孫,他會再問我啥憑據,我會說我手里有紅布絲,將來我死時,重孫為我戴紅布絲哩。母親整天樂呵呵的,與一些老年人拉家長,她總說我才不想死哩,看現在多好,有吃有喝有奔頭。母親年紀大了,有些農活已力不從心,我想讓她把自己種的地轉了,但每次話剛出口,她立馬一臉的不高興,咋,活著不干活想讓我等死哩,我可不等死。然后又輕輕地說,其實你不知道我,我喜愛這地,你看咱吃的、喝的都是地給的,地不欺人,你出多大力,它就給你多大回報,人勤地不懶,就是這個理。有地種我有盼頭,夜里睡瞌睡想著地里種的東西該出苗了,過些日子該長高了,再過些日子該結果了,心里可得勁哩。我也就不再勉強。母親對她快要離開我們的日子似乎有所預知,她快要走時總想讓我在她身邊,我陪著她在村里地里轉轉看看,她喃喃自語,誰也不會長生不老,皇帝老子也會死,死了再托生多好。一次我順著她的話問:媽,你走了和爹埋一起不?你倆以前可是老吵架的。母親說,不怕,那邊有你奶哩,你爹聽你奶的話,你奶稀罕我,他不敢欺負我。嘿!還真是夫妻情深啊。好一個不愿死,不等死,不怕死的達觀母親吶。
母親生在農村,活在農村,一輩子沒離開過土地.,死后又回到大地的懷抱,也算滿足了她鐘愛土地的心愿。
這是我母親的一部分,大概天下母親都有這些讓人懷念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