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資商業銀行的“二度國有化”不可取,關鍵在于加快對內開放
酷寒驟至,外資拋售中資銀行股份的消息接踵而來。市場上事前曾出現“中資不允外資撤資”之謠傳;然而,李嘉誠基金、美國銀行、瑞銀集團、蘇格蘭皇家銀行,或大手筆減持,或全線撤離,很快成為事實,其投資收益在冷市中令人眼熱,國內輿論遂一片嘩然。當前,確實可以聽到“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譏評不斷,“國有銀行賤賣論”再起,也可見到相應的爭辯和理性分析。
不過,我們以為,改革決策者除了對外資退出的“正常交易表示理解”,其回應不可止于對過去若干年來銀行業改革成果的維護和認可。應當看到,如果全球金融形勢保持當前態勢,中資商業銀行將在2009年內迎來境外戰略投資的減持高峰期。這將意味著此前五年如火如荼的金融全球化進程在中國暫時放緩,也對中國近年來所選擇的“以對外開放促改革”的模式形成挑戰。改革決策者應心存憂患,變不利為有利,大膽推進對內對外全面開放,探索銀行股權多樣化的更多形式,將銀行改革引向深入;而“外退國進”,將中資商業銀行“二度國有化”則斷不可取。
從目前來看,外資撤出對中資銀行影響仍然有限。中資銀行不僅資本充足率達標,盈利能力增強,而且資產質量也比較好,并未出現西方金融界那種杠桿數十倍放大的局面。中國的巨額外匯儲備和豐裕的政府財力本身,也足以對中國銀行業形成支撐。
然而,截至2007年底,中國已經有24家銀行引進了30多名境外戰略投資者,按外資成本計,吸收境外資金約220億美元。以當前全球金融體系的“去杠桿化”壓力,進入中國的絕大多數商業性金融機構很可能會在今明兩年禁售期滿后選擇減持,外商撤資可能發展成整體性行為。當然,相對于近48萬億元的中資金融機構本外幣存款和1.95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可能的撤資總額算不得大數目,而且仍然會有一些看好中國的境外金融機構接盤,但外資大規模撤出的影響還是需要充分估計——
其一,中資銀行的治理結構,可能因為外部戰略投資者的缺席發生改變;其二,在當前經濟滑坡之時,中資銀行還面對銀行資產質量下降的風險,其資本金補充機制仍受到挑戰。
在2009年,盡管中國加大了積極財政政策的操作力度,但由于私人部門投資因利潤率下降而增長乏力,產能依賴境外吸收的可能性大幅下降,銀行近中期的盈利前景也并不樂觀。作為實體經濟的最大債權人,中國銀行體系的盈利直接取決于實體經濟部門的收益。中國企業盈利能力在最近一個季度出現急劇反轉,同比下降顯著,而銀行信貸仍出現同比增長局面,主要集中于企業部門。企業利潤下降而信貸增長,體現出銀行對經濟周期反映的某種滯后性。即使利率政策確保銀行體系仍然可以獲得3個至5個百分點的存貸款利差收入,企業部門違約概率也會激增,可能導致更多的信貸本金損失。在此背景下,如果銀行本身的治理結構缺失加劇,政府的干預又相應加大,必然對盈利能力形成進一步的負面影響。
倘若銀行業出現更大問題,則資本金損失在所難免。國有大型銀行可以繼續依靠中央銀行擔保資產質量,攤銷既有損失,但這正意味著重回封閉軌道和舊有治理窠臼;而大量中小銀行的大股東多為地方政府,資本金補充機制不完善,經營困局可能轉化為信用危機。如果出現這種局面,將意味著世界金融危機對中國銀行業的傳染釀成重疾。
危機究竟引致倒退還是轉機,全在于洞見與決斷。當年,中國銀行業機制陳腐,不良率畸高,貸款損失遠遠超過了資本金,被廣泛認為已“技術性破產”。改革決策者經過種種磨合與探索,最終在政府注資、財務重組和銀行內部產業化改革的基礎上,通過引進戰略投資者和成功上市,初步建立了與現代銀行制度接軌的治理機制,實現了中國銀行業的良性轉軌。在當時的各種制度約束條件下,這一改革只能先行選擇境外投資者和海外上市,并對境外投資者比例有一定限制。但無論如何,改革的核心,在于邁出了銀行產權制度改革的實質性步伐。中國銀行業迄今能經受住金融危機的沖擊,不能不歸功于當年的果敢改革。
如今,外部環境發生了巨變,瞻望前景,應當看到未來困難和挑戰可能更大,也看到新的改革契機已經出現。如何逐步降低銀行的國有股權,向境內民營投資者放開銀行類金融機構股權,徹底消除國有大型銀行對外匯儲備的覬覦和依賴,是必須考慮的近期對策。在堅持全方位開放政策的同時,還應總結對外引資操作環節的經驗和教訓,通過配套改革,不斷完善治理結構,使境內外多元投資者在銀行治理的層面發揮更大作用。改革可能仍顯漸進之勢,但重心必須突出,策略該當明晰,大智大勇在當前關鍵時期仍是必不可少的。■
(本文刊于01月19日出版的2009年第2期《財經》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