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脖子母親

他沒有父親，是歪脖子母親把他帶大，或許是這個原因，母親對他疼愛有加，從不讓他受一點委屈，無論他有什么要求，母親都盡量滿足他，只要看到他高興，母親便會開心。

當別人欺負他時，母親就像母雞護小雞一樣，張開寬大的翅膀，把他罩在羽翼下。母親從沒打過他，他犯錯誤時，母親便把他攬在懷里，輕聲細語地給他講道理，教他為人處事之道，直到他聽懂。

8歲時，母親牽著他的手送他上學，同學們都用異樣的目光望著母親，有的還竊竊私語，指手畫腳。他用憤怒的目光回敬他們，小小的心靈開始蒙上一層陰影。從那一刻起，他堅持自己上學，不再讓母親接送，盡管母親有千般不放心，萬般不舍，也從沒違背過他的意愿，每天都在遠處目送他走進校門，寒來暑往地迎送每一個日出日落。

每次開家長會，他都含淚編著母親有事的謊言。那種痛苦一直滲入他的血液，因為他不愿看到同學們鄙視的目光，也不愿聽到他們茶余飯后的議論。

其實，在他內心深處，多么渴望能和同學一樣，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像小鳥一樣開心地去放風箏，踢足球，看老虎，去做他們這個年齡想做的游戲。然而，這一切對他來說卻是一種奢望。高中住校時，母親給他送衣物，每次都遠遠地等在校門外，沒有他的允許，母親從不邁進校園半步，因為母親理解他，體諒他，從不傷害他的自尊。這種善解人意的母愛雖然讓他心痛，但也給他增添了無窮的力量，激勵他努力學習奮發向上，直至高考時金榜題名。

在母親喜悅的淚光中，他將離開家鄉，離開母親，走進夢想中的大學校園。雖然心潮澎湃，卻也難舍母親那眷戀的目光，滄桑的背影。那聲聲叮嚀，句句囑托，都記載著母親的關懷和期盼。他知道，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都走不出母親牽掛的目光，走不出母親含淚的祝福。

入學后的每一周，他都能收到母親的來信，每一個叮囑都滲透著對他的深切思念和體貼入微的關懷。那份細心周到的母愛讓同窗好友羨慕不已。

大學四年，他很少回家，他想利用寒暑假勤工儉學來減輕母親的負擔，但母親卻非常固執，讓他安心學習，保重身體，每月都寄給他足夠的生活費，他試著退回幾次，卻又被母親重新寄回。每當此時，他的心便痛苦地糾結在一起。

也許為了補償他內心的缺憾，母親遷就他，順從他，從不做他不愿做的事，為了不傷到他的自尊，母親忍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思念之苦，二十年如一日，默默地耕耘在家鄉的土地上，盼望著兒子學成歸來。

然而，畢業后，他卻在戀人的安排下得到了理想的工作，并且把家安在城里。這一切，他沒有告訴母親。因為妻子是高干子女，他也僅告訴過她他母親在鄉下。盡管他知道母親一直在家等他，也知道他是母親生存的惟一希望，但他無奈于自己羽翼未豐，內疚的心每天都盼望著能在屬于自己的天空下有所作為，好去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那種內心深處的隱忍時常折磨得他長夜難眠，因此，每月發工資時，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給母親寄錢，只有這樣，他自責的內心才有些許安慰。

時光就在他的矛盾和凄苦中流逝了五個春秋，轉眼間，兒子已經4歲了。由于自己經歷了童年的苦悶，致使他特別寵愛兒子，別的孩子有的，他都讓兒子擁有，尤其是自己童年沒有得到父愛的那份缺憾，他會加倍地給予兒子。這個星期天一大早，兒子說要去放風箏，他不顧一周的疲勞，想帶兒子出門。當他牽著兒子的手推開房門時，迎面撞上一個歪脖子老人，她左手拄著拐杖，右手提著一個鼓鼓的大袋子，顴骨突出，眼窩塌陷，黑褐色的臉上刻滿了刀疤一樣的皺紋，頭發散亂，衣服又舊又臟，看見他們便驚喜地擁過來，嘴里像放連珠炮似的說，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你們了。

兒子突然嚇得哇哇大哭，一頭扎進他懷里，喊著，瘋子來了！我害怕。

他忙抱起兒子哄著說，她不是瘋子，是老奶奶找錯門了，我把她送回家。他把孩子送回屋后，就把老人和她的大袋子拉到樓下。他說，你來怎么不告訴我一聲？我好去接你。

由于激動，母親一邊歪著脖子擦眼淚，一邊哽咽著說，我想你想得睡不著覺，就想偷偷過來看看你和孫子，誰知，你住的地方不好找，我一路打聽，走了7天才找到這兒。

他強忍住涌進眼里的淚水，把母親送到一個舒適的賓館，向母親傾訴了幾年的痛楚與無奈。母親替他擦去眼角的淚水，凝望著朝思暮想的兒子，用她干瘦且長滿老繭的雙手撫摸著他，像小時候那樣擁他入懷，用她寬廣的胸襟包容了他的一切，她讀懂了兒子的心。

在一個寧靜的夜晚，母親悄悄地離開了他居住的城市，又回到她那裝滿孤寂的老屋，繼續守望著她心中的幸福。

他痛心疾首，為自己無力在母親膝下盡孝，時常淚灑衣衫。

這年中秋，借出差之機，他可以回去看望母親了，心里特別激動，他給母親帶了很多補品，想陪母親好好度過這個中秋佳節。當他迫不及待地趕到自家門前時，已是傍晚時分，屋里漆黑一片，沒有一點光亮。也許，勞累一天的母親早已進入夢鄉。想象著母親見到自己時的激動情形，他開門的手有些顫抖。當他推開房門的一剎那，眼前的情景讓他目瞪口呆。母親安詳地躺在床上，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呆滯的眼睛朝著門口，沒有一絲光亮，僵硬的手中握著一封信……他淚眼模糊地打開信紙，上面是母親清晰的筆跡：

兒子，媽媽之所以活到今天，就是想看到你成家立業。如今，我可以滿足地去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生你時，我得了中風，失去了完美的形象，致使你父親離我而去，沒有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如果來世我還能做你母親，我會彌補這一切。你每年寄來的錢，我都存在一起，存折放在抽屜里，留給你的妻子和孩子，這是我此生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癱軟在母親的床前，嚎啕大哭。

責 編：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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