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海他們幾個人最喜歡到橋西的大堤下玩。沿堤而建的樓房前是一條小街,小街的門市都不大,小百貨店,小飯店,電話亭,理發店。理發店最多,也不叫“剃發鋪”,也不叫“理發店”,一律叫什么美容美發廳。玻璃門上多貼著按摩、松骨、敲背之類的不干膠。幾乎所有門上都貼著“招小工”這樣的紅紙條。十九塊半說招小工就是招雞,這小工和正規理發店的洗頭、拖地的小工是兩碼事。別看這大堤下的小街只和鎮子隔了一條河,可什么東西都比鎮上便宜,同一牌子的香煙,全國各地價格都差不多,到小街就得便宜幾角。這條街做的是農民工的生意,生意人也以外地為多。當地人是不做這些生意的,這里的農民前幾年多數去鎮企業上班,現在,要么做大生意,要么在家玩,靠房租費過日子。你想想,一間門面屋,一個月要收入六七百元,自己開店又能賺多少?外地人賺外地人的錢,賺得再多也不比他們強。十九塊半他們幾個人幾乎每晚都去河西的小街玩。
“十九塊半”是大榮的外號。大榮找雞很有經驗,他說,美容店里的女人貴,不如站街女。站街女都是自己租了房子,用不著向老板繳錢,所以便宜。一次,大榮帶了20塊錢,還和幾個小媳婦勾搭半天,把人家親了摸了,可是小媳婦們少50不干。大榮的興趣又上來了,忍不住,只好找了個歲數大的,那女人長相還可以,咬住30塊,少了不上床。大榮磨了半天,那女人才無奈地開了門。結束以后,大榮掏出錢往那女人手里一塞,人家一數,還差5角。原來,大榮在路上買了一個一次性打火機。那女人說,十九塊半?不行不行。那女人讓他再掏掏,大榮上下口袋摸了遍說,沒有了,下次補給你補給你。那女人說,你這個人啦,太不像話了,要30,給20,還少5角。后來,大榮又去小街,碰見那女人,大榮又去勾搭,那女人說,去你的吧,還想十九塊半啦?惹得同去的谷海他們哈哈大笑。以后,大榮“十九塊半”的名字就叫開了。
前前到橋頭來望風,是十九塊半出的主意。二十天前一個晚上,小街上的出租屋遇到了公安的突擊檢查,據說還帶走了幾個男女。十九塊半說,當時,他剛脫了衣裳,就聽見對門有人喊“開門開門,公安檢查暫住人口”,他趕忙爬起,抱著衣服從窗口翻出來了。“媽呀,嚇死人了!”十九塊半說,“錢雖說還沒給那女的,可是褲帶沒拿出來,我那根褲帶好啊,買了十九塊半呢。”谷海也說,他那天晚上也險些被捉住,他剛從那女人屋里出來,迎面就碰上了公安,當時硬挺著腿肚子走過來了。還有幾個說,我們見來了公安,就假裝在小店門口看電視,嚇得頭也不敢掉。這幾個人忍了幾個晚上,又想出去活動了。十九塊半提出,叫前前買個手機,在橋頭望風,如發現公安,就打他們手機。前前當然不肯,說他喜歡在工棚玩。十九塊半就朝谷海丟眼色。前前不敢作聲了。前前去年初中畢業后,跟著聾子爺出來打工,到了春節才賺了1800多塊錢,谷海他們掙了將近4000。谷海他們有手藝,是大工,他什么手藝也不會,是小工,大工35一天,小工才20。前前爸嫌前前掙錢太少了,就找到谷海,請谷海教前前手藝,也不管前前對瓦匠手藝感不感興趣,爸就請谷海吃了拜師酒。爸說,以后,在家聽父母的,出外就要聽師傅的。又對谷海說,孩子交給你了,不聽話時,打罵都隨你,不要客氣。再到工地,谷海對前前說話嗓門就大了。谷海讓前前給他打飯,刷碗筷,倒洗腳水,洗衣服。谷海說,前前,我們以前學手藝時,連師傅的尿壺都倒。前前不作聲,只是照他說的做。前前心里頭不是很想學瓦匠手藝的,苦和累他不怕,他就是覺得和瓦匠在一起沒意思。下雨天停工待料時,不是賭錢就是談女人。他們講話很粗,老叫他心口直跳。他們比著講黃段子,一個人講完了,就叫別人脫下褲子,看看誰那里翹起來了。有一回,十九塊半要脫前前褲子,前前不讓脫,就有幾個人將他死死摁住了,硬是扯下了他的褲子。前前又羞又氣,蒙著被子,哭到半夜。別看他們愛談女人,可是走在街上,碰到穿得時髦,走得風風火火的女人,不敢多看一眼,等人家走過去了,才會在后面說“好蘿卜都被豬拱了”。要是碰到穿戴簡單的打工妹,他們就在旁邊吹口哨或者怪聲怪調地唱“九妹九妹漂亮的九妹……”他們去公園玩時,故意擠在入口處,胳膊朝打工妹胸脯上拐。晚上到了橋西的大堤上,他們膽子可就大了,經常假裝和站街女談生意,在人家臉上撓一把,胸上捏一下。前前不想學瓦匠,又不知道做什么好,只好聽谷海話,慢慢朝著拿刀那天熬。拿刀,就是師傅同意你上腳手架了,親手教你怎么放線,怎么咬縫,怎么粉刷。別看這瓦匠手藝,學會了也要有點靈氣的。谷海看了十九塊半眼色,也覺得讓前前去橋頭望風比較保險。谷海就說:“前前,你給我們去看著公安,望望風。要是師傅被抓去了,你手藝跟誰學去?”前前歪著頭,好久才說:“我買不起手機。”十九塊半說:“要什么手機,買個小靈通,100多塊錢嘛。”谷海說:“對對,但是不管多少錢,我們幾個人平攤了。這小靈通就算前前的啦。”谷海說了,就叫各人湊錢,也不管前前答不答應。谷海把他們幾個人的手機號碼都輸入了小靈通,交給前前。前前冷冷地接了,眼里浮起一層水霧,要哭的樣子。谷海說:“嚇著你了,膽小鬼,望風怕什么?將來讓你上腳手架,幾十層高呢,你還不上去!”十九塊半又提醒前前:“記住,我們不回來,你不能離開橋頭。”
橋西頭兩側,一家開了小吃店,一家開了小百貨店。小吃店門面小,桌子就放在外面。小百貨店門前,擺了兩張臺球桌。開始的時候,前前喜歡看人打臺球。后來一天晚上,有個家伙的球桿撞在了前前身上,前前趕忙說“對不起”,那家伙還是罵他,還揚起了球桿,前前沒敢頂嘴,走開了。前前站在大堤上,越想越氣:誰都想欺負他!前前被人欺負時,就會想起媽媽,但是怎么想也想不起媽媽的樣子,聽人家說,媽媽因為受不了窮罪,生下他一年后,就跳入含沙河自殺了。14歲那年,父親娶了繼母。一年多,給他生了個妹妹。繼母的奶水很足,奶子整天漲得像剛出包的豆腐,晃晃蕩蕩。繼母喂奶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看一眼,然后慌慌扭頭。繼母對爸爸說:“你這兒子眼里是帶鉤子的,長大不愁沒媳婦,你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多毒呢,好像要把我身上什么東西挖走。”繼母對他不算壞,比爸爸要好多了。開始,他也是排斥繼母的。繼母看出來,也不太介意,還是給他洗衣服做鞋子。爸爸打他時,繼母也會護著他。一次,他數學考了99分,繼母給他買了一個新書包,雙挎帶的,里面還有夾層,書、本、文具盒分得條條有序。他的心里下了一場暖暖的雨。橫在他和繼母間那條干枯的小河里蕩起了清波。那天夜里,他起床撒尿,撒完了,竟摸進了父母的房間。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床的,他摟著繼母,臉緊緊貼著繼母的后背。他朦朦朧朧聽見繼母說:“又來了,不是剛要過了嗎,明天你還要做重活呢……”他似乎想說些什么,就覺得眼睛一陣刺痛。是爸爸,拉亮了燈!爸爸一腳把他踹在地上,又拉起他扇了兩個耳光。爸爸罵他:“你這個小畜生,這個小畜生,你氣死我呀!”繼母又氣又笑說:“別打了,別打了,孩子恐怕是走錯門了!”爸爸一腳把他踹到了門外。他迷迷糊糊又上了床。到了自己床上,他才完全清醒過來。他用手摸摸枕頭邊,哭了。哭完了,他就靜靜地想自己的媽媽,但是怎么也想不起媽媽的樣子。他睡了,夢中,一個女人的手從含沙河里升起,手里托著一只陶罐,陶罐里是潔白的奶水……這個夢,前前一直記得,而且后來又夢見過幾次。他再受了委屈時,想媽媽,想了一會兒,頭腦中就會出現一只浮在水上的陶罐。說這條河又丑又臟不假,可是大堤兩旁的水杉卻長得好,筆直筆直,一棵接一棵。水杉的葉子細細的,綠得明亮。月光投下的影子,也好似綠的,看著有些涼爽。水中的月亮,卻叫人說不出的難受,在垃圾間晃動著,好像一個圓臉盤的小姑娘,被困在地震的廢墟里。前前總是想起老家的含沙河。河水清,菱角藤上的觸須一擺一擺地看得清。夏天的時候,上游的洪澤湖水下來,人們在河面上扯起扳罾,一網拉起,紅的鯉魚,白的鯽魚,青的草魚,跳亂了陽光。含沙河的兩岸的河堤旁是高高大大的白楊。媽媽的墳就在北岸的白楊樹下。十九塊半和谷海他們還沒回來,前前很急。河底月亮靜靜的,河水死沉沉的。前前找了一個小石塊,用力拋了出去。他沒有聽見水聲,也沒有看到石子落下的位置。前前折了一根水杉枝,胡亂抽著樹干、雜草,草葉、小花落了一地。前前還罵了一句粗話。自己聽了這粗話,也吃了一驚。他以前從不說粗話,聽了別人講粗話也臉紅,在工地上時間長了,不知不覺學會了呢。前前不知道他在罵誰。前前揮動著杉樹枝,一路亂抽,一連串粗話滾滾而出。前前扔了杉樹枝,心里舒服多了。一個少婦倚在杉樹上,前前的目光和她碰了一下。前前這才意識到,自己離開橋頭已經很遠,橋頭的臺球撞擊聲都聽不見了。前前想:趕快回橋頭,給谷海他們望風。要是他們被公安抓住了,自己到哪兒打工去。就在前前一轉身的當兒,前前感到鼻子一陣癢癢,腳板上像一股電流躥上來。前前又扭頭去看,那少婦已向北走了。前前跟了上去。那少婦停了下來,有些吃驚,又馬上笑了:“小兄弟,你跟著我干什么?”前前的眼光錯開她:“我……我沒干什么。”說完轉身就走,腳下卻不平穩起來。那少婦在身后嘀咕道:“嚇死我。”前前知道那少婦是站街女。這大堤上,晚間,除了站街女和農民工,不會有別的人。前前弄不清自己見了那個少婦,為什么有那種奇怪的感覺和舉動。那個少婦30多歲,高顴骨,尖下巴,頭發往后梳著,顯得臉更狹長;眼影深藍深藍,襯得那眼窩陰森森的。她像是從草叢里爬出的一只狐貍。前前想起來,有些恐怖的感覺。他到了橋頭,倚著杉樹,大口大口喘氣。
谷海和十九塊半們玩到半夜才回家。工地上是10點關門,他們是翻圍墻進來的。十九塊半說,媽的,工頭子包二奶,老子們外出找點野食還不讓進門。谷海讓前前給他打了洗腳水,又讓前前把他的襪子和內褲洗了。谷海說,前前,再過一個月,我讓你拿刀上墻,學一年,你就能出師了。出師了帶徒弟,也有人給你洗衣服了。前前不說話,只是埋頭在盆里搓洗著。每次從橋頭回來,前前倒下就睡了。那晚,卻怎么也睡不著。十九塊半邊摳著腳丫邊說:“谷海啊,我今晚50塊錢沒白花,找了個二十七八歲的,臉蛋長得好,一掐一把水。”谷海說:“30左右歲的,50塊錢,你討什么便宜了?”十九塊半說:“你聽我說完。人家那奶子好,又挺又肥,奶頭還往上翹呢。”前前每次最煩十九塊半講話,那晚聽著卻很有興趣,豎著耳朵想他再講下去。進了被窩,前前怎么也睡不著。谷海催他說:“前前,翻來覆去,干什么,明天還要干活呢。”前前就拉被子,蒙了頭。他想起了大堤上的那個女人,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原來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她的身上一定藏著一種東西……
第二天晚上,前前去橋頭的時候,悄悄帶了50塊錢。到了橋頭,谷海和十九塊半順著大堤下的小街走了。前前看他們走遠了,就順著大堤向北走。走著走著,就看見了杉樹旁的人影。前前慌亂起來,腿沒有了力氣。他返回橋頭,買了一包香煙。到了大堤,點著煙,嗅到一股膠臭味,原來煙拿倒了,燒著了過濾嘴。前前掐了過濾嘴,又點上,煙絲辣得他直伸舌頭,嗆得咳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抽煙。他沒有嗅到煙的香味,鉆進他鼻孔的是另一種氣味。這種氣味好像會發出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帶著喘息走來。他夾著香煙,故意晃著身子朝前走。有一個20多歲的姑娘向他走來,到了跟前,姑娘的笑隱去了,又貼到杉樹上。又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朝他笑笑,走近一步,頭就仰了上去,打了個呵欠。前前走了很長一段路,才看見那個像狐貍一樣的少婦。那個少婦看見他時,動身向北了。前前捕捉到了那種自遠而來的氣息,它現在停在了那個少婦身上。她穿著牛仔褲,紅色的露臍衫短短的,被乳房撐得滿滿的,下擺也與肚皮拉開了距離。露出的那一截肚皮像曬干的白菜皮,和紅色的露臍衫很不相稱。但是她卻擁有那種奇怪的氣息。少婦越走越開,他也加快了腳步。少婦突然停下來。少婦說:“你想干什么?我要叫人了!”他盯著少婦的胸看了一下,又低下了頭,聲音低低地蹦出來:“你要多少錢?”少婦愣了一下,笑起來,順便理了一下頭發:“你這小兄弟,嚇死我,昨晚也是你吧?我以為是打劫的呢。怎么,小鬼豆子也知道女人好?”前前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胸上,他的牙齒格格響,下巴抖著:“多少錢?”少婦伸出手,在前前的腮幫上捏捏:“真想玩?看得起大姐,大姐也不坑人——50塊。”跟在少婦后頭,前前一直低著頭,走在路邊上,他怕谷海他們碰上。少婦帶著前前進了出租屋。少婦打開燈。出租屋是個單間,只有一張小床。小床邊放著幾個塑料盆子,別的什么也沒有了。少婦說先把錢給我。前前掏出50塊錢。少婦對著燈光照了照,就笑起來。少婦說來啊,上床。前前站著,好像呆了。少婦一下子就扒掉了長褲,兩手又插到了內褲的邊上。前前一下子上去抱住了她,將臉貼到了她胸前。少婦說:“小鬼豆子,還知道前戲呢。”少婦說著,把手伸向了前前的襠間。前前推開她的手說:“我……我就要你抱著我躺一會兒。”少婦說:“好咧。”少婦就側著身子,抱住他:“多大了?”前前說:“十六歲半。”少婦問:“這么大點兒,就出來打工了?”前前說:“嗯。”少婦嘆了口氣,又輕輕笑起:“真是小,跟我兒子差不多大呢。”少婦又去脫衣服,說:“小可憐蟲,既花了錢,就讓你嘗嘗大姐的女人味。”前前一下子松開了她,爬了起來。少婦的手停在了褲衩邊上:“這就行了?”前前說:“我走了。”前前去拉門的插梢,怎么也拉不開。少婦過來,又擰了他一下腮幫:“小鬼,以后不要來了,你這么小,就學這些,長大了還得了。”少婦轉身從褲兜里摸出30塊錢說:“我就收你20塊吧,我說過大姐不坑人的。”少婦把錢往他手里一塞,拉開了插梢。
那晚,前前和谷海他們說了好多話,只是自己也記不清說些什么。他怕他們看出來他去出租屋后的表情,經過那么一打岔,誰也沒注意他和平時有什么不同。進了被窩后,他很快睡著了。轉眼到了臘月,前前他們要回家過春節了。前前掙了3000多塊,谷海他們雖然是大工,掙得多,但花得也多,比前前也多不了多少。前前給父母買了些補品,給妹妹買了一身新衣服,自己也打扮一新。十九塊半說,前前,你還比我們多掙了一樣東西呢?前前說什么呀。十九塊半說,你多掙了一個小靈通唄。前前說,你要你拿去好了,明年我也買手機。明年谷海正式教他手藝,能賺更多的錢。客車開出小鎮,要上高速公路時,有人攔車。上來了四個人,最后一個竟是帶前前去出租屋的少婦。雖然她去了眼影,洗了脂粉,穿了正正規規的衣服,前前還是認出來了。前前趕忙把臉靠向車外。那三個人和押車人討價還價一番,交了錢。那個少婦卻不還價,也不掏錢。押車人和那婦女打趣說:“乖乖,這年有多少錢入洞呀?”那婦女說:“死吧,你。”前前聽出少婦的口音竟是和他們家一樣的。對了,以前,她說的是普通話。前前又忍不住扭過頭去看。押車人說:“你老白坐我們的車,一年幾趟,我們什么時候再坐你的車呀。”少婦說:“死吧,你。”前前看到少婦雖是這么說,還是給押車人丟了個媚眼。前前聽十九塊半說,他們老家有女的在這兒做雞,農忙和節日要回去,就乘這些人的車,這些司機和押車人來了后就去出租屋。十九塊半說,這叫雞車聯營。那個少婦不愿和押車人多說話,大概是因為這輛車都是同鄉,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吧。少婦朝車廂里看看,見前前的旁邊空著一個位置,就拎著包走了過來。前前趕忙又把頭扭向窗子。少婦卻叫他:“小兄弟,麻煩把我這個包放到行李架上。”前前只得去幫她了。前前始終不敢抬頭,他的臉燙燙的。那次去了出租屋后,多少天,他都有些怕,被公安抓去可糟了。另外,他也心疼錢。他責備自己不聽聾子爺的話,自己這么小,上那種地方去,怎么對得起家里人呢。為了管住自己,他再去橋頭時,就不帶錢了。那個少婦坐好后,押車人又來逗她。少婦說:“哎呀,你少說兩句,有話以后說。”押車人撇撇嘴:“喲,大美人啦,比鞏俐牌子大嘛。”少婦輕輕笑笑,不再搭話,頭仰在靠背上,閉上了眼睛。前前怕她認出自己,看來她早把他忘記了。前前一陣輕松,也閉起眼睛。車廂里暖暖的。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前前突然驚醒了。那少婦抓住他的衣領,甩了他一耳光。少婦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前前:“你他媽的裝睡著了,你欺侮老娘啊!”前前捂著臉,木木地看著她。押車人說:“你小子不老實,把車開派出所去,看你老不老實。”這時,谷海和十九塊半過來了。谷海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少婦喘著粗氣:“怎么回事?你叫他說……”少婦指著押車人。押車人說:“這位大妹子呢,睡著了,這小子頭靠在她肩上,手放在人家胸前,還來回摸。這不是性騷擾嘛。我親眼看見的。”谷海說:“你們消消氣,他可能睡著了,小孩子嘛,你看,胡須還沒長齊呢。”少婦說:“胡須沒長齊,我看他什么都長齊了。”谷海笑起來,又立馬拖過前前:“給我死到后面去!”十九塊半也推了一把前前。十九塊半說:“小孩子嘛,睡著了,就會瞎摸,大姐你還怕他?”少婦頂了十九塊半一句:“你不要話里帶刺!”押車人插話說:“哦,是你們一伙的,你們好好教訓教訓這小子,太不像話了。”十九塊半又丟給押車人一句譏諷:“我看,這車上沒幾個好貨!”說完氣憤憤回了座位。押車人想發作,忍住了。
天色將晚時,車子到了他們老家的小鎮。下了車,十九塊半對著窗子罵少婦:“你他媽什么東西,雞婆一只!”少婦竟然沒敢對罵。十九塊半又指著押車人說:“下來,下來老子揍死你!”押車人也沒敢還嘴。駕駛員快速地發動了車子,都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順著含沙河大堤往村莊去的時候,谷海說:“前前,你摸沒摸人家奶子?”幾個人笑得東倒西歪。前前皺著眉,漲紅了臉,想說話卻說不出口。十九塊半說:“說實話,我估計是摸了,不然人家怎會發瘋了,要打他。哎呀,摸就摸了,反正是一只雞。”前前氣得把包往地上一摜,一跺腳說:“我睡著了,我不知道!”谷海生了氣,說:“你還冤,今天要不是我們倆,人家打死你,把你從窗子扔出去!”前前想不明白,自己好好地睡覺,怎么一覺醒來,就惹這么多生氣的事。他醒來之前正做夢呢,夢里,家鄉的含沙河上,漂著一只陶罐……前前蹲下去,抱著頭哭了。谷海說:“越說你越冤了?起來,回家再說。”前前說:“你們先走吧。”十九塊半拉了一把谷海:“走,走,那我們就先走,反正到家了,他死不了!”
責 編:宋世安
題 圖: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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