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個朋友,有一年連遭打擊。他被老板辭掉,父母又相繼病重,而妻子又懷上了孩子,需要一大筆營養費。他一個人,幾乎無力繼續支撐。而同樣從鄉村出來的我,剛剛大學畢業,手頭不僅沒有絲毫的積蓄,還欠下銀行幾萬元的學費。除了給他一些寬慰,我無力再給予他任何切實的幫助。我對朋友說:“如果我現在有5000元錢,我肯定分給你4000元。”朋友輕輕說出一個“謝”字,便將臉別到一側去。
一年后我離開了那個城市,朋友的事業與家境開始好轉。到后來,我不只可以給朋友4000元,8000元也沒有問題,但我疏于跟他聯絡,漸漸忘記曾經說過的話。
許多年之后,我們又開始聯系到彼此。一次聚會上,朋友突然舉杯,站起來朝我鞠躬,說:“你有一句話到現在還溫暖著我,而且會繼續將我溫暖下去。”我十分詫異。朋友真誠地說:“那年我很困頓,你說,如果有5000元錢,就會分給我4000元。”
我的臉立刻紅了,結結巴巴地說:“可是,可是我并沒有那樣做啊。”朋友笑著回答:“可是,你能有這份心,就已經足夠讓我銘記一生了。”
我又想起年少的時候,有一天母親干活回來,用毛巾擦洗著臉上的汗水。我看見母親經常直起腰來,用拳頭捶一捶酸痛的后背,便覺得心疼。我用使不上多大勁的小手,給母親按摩。我逗她開心說:“等我將來讀完大學,掙了錢,一定給你們買最好的按摩椅。”母親轉過身來,說:“爸媽不累,不用你買什么東西呢。”
等我工作之后掙了錢,卻早已忘記那個諾言。甚至,因為要買房結婚,我還不得不接受父母半生攢下的積蓄。我很少買什么東西給父母,而他們,每次打電話,還要問我需不需要錢花。有一天,母親與幾個鄰居坐在家里喝茶,聊起各自兒女小時候的事情,母親迫不及待地說:“我們家孩子,從小就很懂得體貼大人呢。他10歲時看我們干活累了,便說將來給我們買按摩椅。到現在,每次想起他的話,我還覺得心里暖烘烘的呢。”我隔窗聽著母親語氣中的自豪與幸福,心底的愧疚如霧氣一樣升騰起來,一直氤氳到眼前變得模糊不清。
我們究竟欠下朋友與家人多少這樣忘記兌現的支票呢?我們又究竟許下多少自己忘記卻被外人感恩記住一生的諾言?我們打下的那些“白條”,在歲月里發黃,卻在一些人的心里始終新鮮飽滿,宛若一朵雛菊,綻放在微涼的風中。而我們,又待何時才能真正地兌現一張張深深溫暖過親朋的支票?(編輯/木非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