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天,我家老小就開始進補。父親吃人參湯,母親吃“膏滋藥”。哥哥、姐姐們吃“西洋參”、“高麗參”。我太小,只喝父親喝剩下來的參湯湯腳。
中藥鋪雖然也有參、膏賣,但我母親總要到南市小東門外咸瓜弄去,那里有一條街,開設不少參行、藥材行。母親外行,只挑又粗、價鈿又貴的人參,而且一買就是幾支。她和姨媽服用的膏滋藥不是驢皮膠就是阿膠。驢皮膠黑色長條,阿膠棕色方塊,硬而發亮。我打開紙包,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看,上面都有店鋪紅印。
煎膏滋藥是我最感興趣的大事,母親事先和藥店約定,某月某日,兩名煎藥師用車運來一只大火爐和小圓桌面一樣的鐵鍋,在我家客堂里生火,炭燒鍋子里先放幾斤黃酒,然后將曾浸在水里三天的阿膠一塊一塊放進鍋里。我舍不得離開,一直站在鍋旁觀看,只見鍋子里硬膠塊在沸湯的酒里,慢慢地融化,發出一縷縷藥味的香氣。那位煎膠師傅用一把長柄木匙,將已成濃厚的膏汁攪拌。另一位又不斷地加酒。鍋子里散發出香醇的氣息。我在一旁多聞了有些頭暈。大約三小時左右,把膠塊煮成小半鍋膏汁。煎膏師傅就用湯勺將膏汁放進母親早就準備好的瓦盂里。到午飯時,也不休息,兩名師傅輪流吃飯,還是不斷地在爐子里加炭、燒水,不斷地將膠塊放進鍋里煎熬。而我已無心觀看,到下午四五點鐘,再去看時,已經完工。
煎成的補膏,在盂里放十天以上,等結成厚漿,母親和姨媽每天兩勺,和著開水,一起喝下去。大概半個月才喝完,這一年保證身體健康。
我父親喝參湯,喝剩的給我喝。有些澀嘴,有時還要我把參渣放在嘴里嚼。俗語講:“膠補血,參補神。”多喝參湯精神好,怪不得我父親中風后,五天五夜不咽氣,十分痛苦。如今我已八十出頭,少時也喝過不少參湯,不知道臨終時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