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麗娜的生日

一、

沙麗娜四歲生日那天，正是西雅圖連續雨雪后的第一個艷陽天。隱藏在陰霾后的春天，一旦云開日出，就像個靚麗的姑娘，活潑可愛。沙麗娜第一次來到海灘，細軟的頭發被溫柔的海風撩起，海灘無邊無際，層層疊疊的海水跑來跑去，為什么越跑越遠？沙麗娜眉頭緊皺，目光驚奇。一把捏住爸爸的手指，捏得很緊，搖搖擺擺地踩著高低不平的卵石，就像剛學步的孩子，走得很慢很慢。除了身邊的爸爸，沒有一棵樹一簇花，作為依靠和扶持。海灘上人不多，有大人也有小孩，但是看上去都很小很小。她抬頭看見白色的鳥兒在飛，她喜歡飛鳥，好像自己跟著一起飛起來。

爸爸抱起她走過了石頭覆蓋的地面，一直走到海水旁的沙灘上才放下。地上綠綠的滑滑的，“這是什么東西？”沙麗娜問。爸爸說：“這是海帶，它們生長在水里，海水退下去，把它們留在沙灘上。”“它們不會像魚一樣游泳嗎？”“它們是海里的蔬菜沙拉，是很多貝類動物的主食。”“什么是貝類動物？”“海蝦、蛤蜊、螃蟹，就像穿一件硬硬的衣服，都是貝類動物。”海風吹來了父女倆的對話，吸引我向他們走去。

潮水落下去，很多巖石漸漸露出水面。爸爸指著巖石底下的一個小孔說，這是貝類動物呼吸的管道，它們藏在沙泥底下。正在這時，一只小蝦爬了過來，被爸爸放在手心里。小蝦在陽光的照耀下周身剔透，頭、腳、眼睛、嘴巴、身體和胡須，各部位分外清楚。爸爸說：“沙麗娜，你把手伸過來。”沙麗娜嚇得雙手放在背后，拼命地搖頭。“不要害怕，小蝦不會傷害你。”沙麗娜還是把手放在背后。爸爸說，“那么我們讓小蝦回家去了，好嗎？”“好。”

幾個大人在挖蚌殼，挖過的地方成了一個個小水塘。沙麗娜牽著爸爸的手走過去，問道：“他們在干什么？”爸爸說：“把泥底下的貝殼挖出來。”沙麗娜問：“就是吃綠色沙拉的動物嗎？”“對。”爸爸指著水桶里的蚌殼說：“看，蚌殼是這樣的，住在堅硬的房子里，把自己保護起來。”水桶里裝了海水，有各種蚌殼，一只大一些的蛤蜊伸出了鼻子，在水中呼吸。爸爸說：“沙麗娜，看見了嗎？房子開門了。”沙麗娜說：“看見了，鼻子很長，真好看。”她伸出小手，摸了摸蚌殼，鼻子立刻縮回去了。沙麗娜馬上把手縮回來，問爸爸：“什么時候送它回家？”爸爸說：“海底下有很多很多蚌殼，其中一部分挖出來以后可以帶回家當晚餐。”沙麗娜瞪大了眼睛，眉頭皺了起來。海鷗在頭頂盤旋，水鴨在水里成群結隊。爸爸說：“貝類動物也是鳥兒喜歡的食物，它們用尖尖的嘴巴把貝殼啄開，就像我們吃雞蛋一樣。”

二、

沙麗娜沒有看到海鷗的另一種吃法，比吃雞蛋更有趣更藝術。那是在西雅圖北面的一個海灘。我和怡玲穿上旅游鞋到海邊散步。我們疾步快走，要走得氣急心跳，否則沒有鍛煉的效果。飛鳥在前方引路，視野接上天空，眼睛就像相機，把神秘的生靈和廣袤的氣象攝入心中。碧水粼粼，進進退退，水底的海帶和卵石忽隱忽現。太陽在身后冉冉升起，把我們的影子插入野花青草和葉芽兒疏疏密密的領地，五彩繽紛，淡濃相宜。此刻，心情就像長了翅膀，飛起來，飛起來，被海風吹向遠方。

突然，天上落下一個清脆的響聲。地上那只摔碎的生蠔，是海鷗的杰作。霎那間，白色的翅膀已經俯沖下來把蠔肉叼走。越往前走，海鷗越多，此起彼伏。似乎每只海鷗都銜著一個小球。啪嗒一聲，貝殼開花，破碎的外殼，東一只西一只，蛤肉物歸原主。海鷗也有智慧，開貝取食，琢磨得精湛準確，好像一群訓練有素的雜技演員。

下午又去了海灘，正是落潮時分。這里每年的三月到十月是挖貝季節。海風吹過，海底的卵石紛紛露面，海水跑得老遠，留下的空曠，幾百米遠。換下旅游鞋，穿上橡膠高幫雨鞋，繞過青苔般滑膩的海帶，一手拿鏟，一手拎桶，一腳高一腳低，搖搖晃晃走向污泥。扶著小鏟，用腳一蹬，下土二三寸就感覺到貝殼的堅硬。人類有工具，有計謀，挖個小水潭，幾十個蛤蜊，輕而易舉地被挖掘出來，放進裝了海水的大口瓶中。鮮活的蛤蜊養在水里伸舌吐泥，四個小時以后便在滾燙的鍋里殼開肉鮮，噴香撲鼻。蛤蜊含有蛋白質、脂肪、碳水化合物、鐵、鈣、磷、碘、維生素、氨基酸和牛磺酸等多種成分，是一種低熱能、高蛋白的健康食物。

人和蛤蜊的關系是這么直接、實用和功利，古代曾有豐收的儀式和慶典，到了現代，統統省略簡化了。倒是海鷗，張開翅膀就像朵朵白云，沖天騰飛，自由滑翔，喜氣洋洋，以舞蹈來感謝天賜的恩典，而人類，要不是有法律管著，挖貝需要購買執照，每次不能超過40只，免費的午餐恐怕早被一掃而空。數了數，半個小時不到，超標超數，只能把最大的七個蛤蜊放回水中。海灘是海鷗的魚米之鄉，一群群如白色波浪翻騰而來，夾起蛤蜊朝堅硬的地面飛去。啪啪，啪啪，就像放鞭炮一樣，浪花跳躍著，為它們喝彩。遠方白雪皚皚的貝格山脈好像一張巨人的臉，眉開眼笑。

也許，我對沙麗娜說：“爸爸在下一個生日會帶你去？”

三、

爸爸把露出水面的巖石一塊一塊翻開，然后再放回原地。巖石下躲藏著很多小動物，爸爸放在手心里讓沙麗娜辨認。沒過多久，沙麗娜對小蟹和小蝦已經不再害怕，她蹲下來，把手伸給爸爸。一只小螃蟹在沙麗娜手里爬來爬去，我說：“給你拍照片好嗎？”沙麗娜歡笑著，把臉轉向我，連連點頭。路人經過時，她把小手抬得很高，讓大家觀看，一邊像爸爸一樣進行解釋，得到嘖嘖稱贊。突然，爸爸叫她看巖石下一個硬殼，比肥皂盒還要大。爸爸說：“這是螃蟹媽媽。”說完一手抓起螃蟹身體，沙麗娜看見了褐背后面的白肚子，桔黃的爪子，很多很大，在爸爸手里張牙舞爪。沙麗娜嚇得大叫一聲，只想逃跑。爸爸只好把大螃蟹放回原處。

伊麗雅只有兩歲半，一手提著辦家家用的塑料桶，一手把海帶揀起來，滿臉喜悅，似乎豐收在望。小湯姆還沒有學會走路，也來海灘曬太陽，一雙小手在沙灘里抓來抓去，玩得不亦樂乎。遠處走來一個美國孩子，叫麥克。麥克七歲，媽媽來自中國，是爸爸從中國娶到美國來的。麥克長得比同齡孩子高大，非常英俊。麥克的媽媽在中國的東海岸長大，經常給他講海洋的故事。麥克的家里有一個魚缸，里面養著水草、小蝦、螺螄、金魚等動物，組成一個生物鏈。麥克的老師曾經讓每個學生帶著顯微鏡到海邊上課。今天，他跟媽媽來挖蚌殼，幫助媽媽找氣孔。麥克也在翻巖石，知道巖石下面有好東西。那只大螃蟹躲在巖石底下沒有離開，麥克便用鐵鍬把螃蟹鏟了出來，一邊高興地向媽媽報告：“看啊，我找到了一只大螃蟹！”他把螃蟹放到了裝蛤蜊的水桶里。這時，水桶里已經有了不少不同形狀的貝殼，有的圓有的扁。另一個孩子在父親的陪同下走過裝蛤蜊的水桶，感嘆地說：“哇，這里有一個大螃蟹！”麥克很驕傲地笑了。這一切，沙麗娜和爸爸都看在眼里。

沙麗娜看到了一只孤獨的蒼鷺，長長的脖子，青灰的羽毛，一動不動。“它在干什么？”爸爸說：“等著魚兒游過來。”話音剛落，蒼鷺從水里啄出一條銀魚，魚尾巴一閃一閃，眨眼就被吞了下去。一對黑頭黑臉野鵝游過來，穿一身棕色的連衣裙。“它們叫什么？”“加拿大鵝。”爸爸說。麥克走過去和沙麗娜玩，把泥沙挖出來，堆成小山脈。然后，你追我趕，在海邊奔跑，跑累了，便躺在陽光下休息。大海就這樣悄悄地進入了孩子的心靈，沙灘就像后院的草地一樣，海生動物就像家里可愛的寵物，成為孩子的朋友。很多孩子長大以后，仍舊保持著對大海的感情，保護海里的朋友。

太陽漸漸西斜，麥克把螃蟹從水桶里抓了出來。這一次，他不用鐵鍬，而是像沙麗娜的爸爸一樣用手指捏住了螃蟹的身體。螃蟹又大又重，麥克還是把它高高舉起，讓我拍了合影照片，然后一聲不響地走到海邊，放螃蟹回家去了。沙麗娜和爸爸會心一笑。我走上前去問麥克，“為什么要放它回去？”麥克說：“我們沒有挖螃蟹的執照，只有挖蚌殼的。媽媽說要遵守法律。”“舍得嗎？”我問。“舍得！”麥克答得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