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紅色的夕陽在天邊云層里躑躅徘徊,胭脂般的陽光灑在岳麓山濃林遮蔽的山坡上,愛晚亭旁那株高大的楓樹以及遠處那一層層楓葉,如一團團跳躍的火苗,熱烈燃燒。這是冬日的一個黃昏,整個清風塘峽谷,寂靜而空曠。靜寂得只聽見風爬過樹葉的沙沙聲,那是時光躡手躡腳行走的聲音;空曠得只有林木溪流和云朵,那是詩意在歷史上空飛翔的翅膀。愛晚亭上獨坐的一代詩人杜牧,那個用一支筆而使這座山揚名的前輩,可曾想到,在一千二百年之后,一個清貧的本家后生在這樣一個充滿詩意的黃昏會前來拜訪。
山腳下,一條窄窄的斜路,沿著曲折蜿蜒清水潺潺的澗流伸向樹木茂密的山林,巉巖突兀的山峰顯得峻奇磅礴。半山腰處,愛晚亭巍然屹立。飛檐斗拱,琉璃卷瓦,大氣凝重;石桌石凳,蒼褐厚實;廊柱護欄,古樸典雅。登欄遠眺,清澈的池塘,起伏的山林,潔白的云朵,遠處的人家,無限風光,盡收眼底。“山徑晚來紅五百天桃新種得;峽云深翠滴一雙馴鶴待龍來”。這就是愛晚亭,一個造就千古名句的地方,本身就是這樣詩意濃濃。
他來了,山道上,一輛馬車馱著詩人,載著他滿腹的詩書才華,緩緩地行走著。馬蹄得得,佩鈴叮鐺。杜牧,字牧之,號樊川居士,與李商隱并稱“小李杜”。寂寞落魄,這個詩書等身的唐代著名詩人四處尋找著實現理想的機會。這一次,他是來岳麓山拜訪他的朋友的。岳麓山優美的風景讓他陶醉不已。來至愛晚亭旁,他令小童下馬停車,沿著青石小徑,攀上愛晚亭小憩。一杯清茶,一樽老酒,此時此刻,這個滿腔抱負的詩人,是這樣的愜意自在。
一陣晚風,吹動他繽紛思緒,幾盞米酒下肚,他胸中的詩意如同燃燒的紅葉一樣,飛揚奔涌起來。這個寫出“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浪漫主義詩人高大魁梧的身影被夕陽拉得更長,滿臉被翻飛的詩情燒得通紅。他捋了一下俊美的髭須,掏出筆毫,在亭壁上筆走龍蛇:“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寫畢,悄然歸去。
時光流失了一千二百年,如今石凳依然古樸,石桌依然蒼褐,愛晚亭畔的兩株老樹也已合抱有余,青苔布身。可詩人卻不見了。他的馬匹,他的杯盞都不見了。輕微的風里,禁不住令人唏噓嘆息。我曾想,何不在這晚愛亭旁,塑一尊杜牧的雕像,供后人瞻仰,及至后來參觀了岳麓書院,了解了更多的知識,始知湖南人是何等的聰穎。他們已經深深了解了自然,法乎自然,文學的精神已經浸潤到人們的骨子里,他們不會去做一種表面的文章。把文學的精神,當作糧食,滋養人們的魂靈,比什么更重要。不是嗎,在以后的日子里,有多少人沐浴著這自然的靈光。當年毛澤東與楊開慧曾在這里激揚文字,培育出一生的蓬勃精神。在漫漫的歷史長河里,詩人的詩歌依然璀璨奪目!如此,詩人仍然活著,詩人的詩歌,不僅屬于岳麓山,屬于湖南人,更屬于世人!
在北方已經屬于冬日寒冽的天氣里,在南國卻仿佛初秋的黃昏,與幾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一起,來拜謁愛晚亭。歷史用默然,為我們打開了一扇通向自然的大門。沿著臺階,彎下腳去,欣喜地撿拾起一片片紅葉。揮手作別,霞光萬道,那該是詩人燃燒的詩情吧!